两人沿着劣质水泥路离开了寺庙,走到了黄土主道旁。
所谓主道,其实也仅有三米多宽,不过这里还有几个人在等着他们。听说李一亭要回家省亲,北亭队友们心思大动,都想来看看地道的山区美景。除了许荆南在警队工作实在走不开,胖盛和小果园不得不留守外,其他人都来凑这个热闹了。
刘紫辰和沈明月倚在石栏旁欣赏着小桥流水人家,万永坤蹲在田埂旁默默抽烟,瞅着水田里的茬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向来内敛的旷梭没来由地到处溜达,说实话,与弯月山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对他着实有吸引力,何况是同样原生态的,倍觉亲切。
春天还没有到,万物尚未复苏,比起本地的县市,山里的温度还要低四五度,所以稻田里的水局部有些薄冰,在阳光照射下棱角分明、流光溢彩。桥下的落水河倒是流水潺潺,毫无结冰的迹象,或许是活水的缘故吧。
李一亭首先抬手招呼万永坤:“嘿,别发呆了,回家。”
万永坤反应很快闻言立即起身,随手将烟头丢入稻田中,发出几乎不可听闻的嗞声,他的表情淡漠,来到这里,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深山中的农民,如果此时给他扣上一顶破草帽,绝对没人能够意识到他会是一名勇猛的侦探。
北亭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大多来自草根阶层,所以如同蜥蜴一般,能够迅速地融入每一个特殊的环境,并瞬间幻化成这个环境中原本的一分子,他们原本来自底层,所以无需伪装,便自然接地气。
陈天宇顿时心生感慨:“呃,一亭,你有多少年没有回来了?”
这个问题倒是让李一亭微微一愣,他思索了片刻:“有个六七年了吧,在警局那些年,有假期的话我都回来的,这次时间稍微长了点…不过还好,这里倒是丝毫未变。”
“你这次算不算衣锦还乡?”陈天宇随口开了个玩笑。
李一亭笑道:“哈哈哈,与其说是衣锦还乡,不如叫打回原形。”
万永坤刚好走回到两人身旁,闻言也露出些微笑,虽然这里是李一亭的故乡,但他倒是真有些恍惚失神,这些人中,真正“衣锦还乡”的人是他——几年前,他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猎户,泥腿子。
“四哥,我觉得应该叫如鱼得水。”他颇为兴奋地接话道。
陈天宇会意地颔首,他完全能够理解万永坤的心情,所以轻轻地拍了拍这位年轻侦探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一亭忽然提议道:“这次回来,咱们要好好放松放松,啥事也不用管最好,别浪费了难得的假期。”他似乎另有所指,不过这话恐怕只有陈天宇明白。
其它人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这些常年在外的游子们都明白:回到熟悉的家乡,一种慵懒松弛、锐气消弭的情绪就会悄然滋长,李一亭显然也不例外。
陈天宇也不点破,他朝旷梭远远地招了招手,旷梭便默默不语地朝他们会合了,几人经过落水桥时,刘紫辰和沈明月还毫无察觉,面朝桥外倚着石栏相谈甚欢,喜形于色。
女孩子们亲近自然的天性毕露无遗。
几个大男人走完了大约30多米的落水桥,自顾往小路上走时,两人才回过神来,沈明月急道:“紫辰姐,他们准备把我们俩丢在这不管了。”
“由他们去,乡村又不是城市,你还怕找不到一亭的家吗?”刘紫辰倒是不慌不忙,农村的大路少,看一眼就知道村子在哪。
沈明月是城里人,她没明白其中的道理,反而觉得路况复杂。
“咱们也走吧。”沈明月转头瞅了瞅,几个大男人的背影已经有些模糊了,他们即将拐过山脚,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
刘紫辰恋恋不舍地离开倚靠着的石栏,闻言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们能找到的。”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离开落水桥,与沈明月一起,朝着某个方向进发。
走完落水桥,是个三叉路口,在大马路旁有一条一米来宽的土路,方向朝上,凭直觉这里便是李村的入口,虽然没有其它标识。
两人来到这时,不经意间发现在马路旁有一座数米高的两层小土屋,屋门开着,一个年纪在六七十岁的农村妇女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两位优雅的女士,虽然两人刻意打扮得朴素些,但天生丽质却无法隐藏。
刘紫辰善意地朝着老妇微微一笑,老妇却面无表情,淡然地望着她们,满脸的皱纹已然昭示了她的年龄和阅历,以及理所当然的冷漠。
沈明月奇道:“紫辰姐,这土房是做什么用的?”
刘紫辰摇摇头,表示不知。
两人正准备离去,站在路旁的老妇却突然开口道:“你们是小亭的朋友?”
刚开始,两人并没听清她说什么,刘紫辰先反应过来,她停住脚步,微微点头,道:“是的…阿姨认识一亭?”
“我看着他长大,你说我认不认识?”老妇依旧淡漠,仿佛在强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明月有些奇怪,因为她并没有看到李一亭和这位老妇打招呼。
刘紫辰却见怪不怪,这种情况在农村很普遍,同村的人不会有太多客套话的,她闻言笑道:“原来是这样,那阿姨在这里做什么?”她也有些好奇这间土屋的功能。
“这里是小店,你们要买点年货吗?”老妇好像也露出点笑容。
刘紫辰恍然,她摇摇头:“晚些再来吧。”她没有直接否定,因为她真的有些再来看看的想法。
老妇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于是两人继续朝着上坡路走去,走出几十米后,沈明月忍不住问:“紫辰姐,你看路过的人都没有几个,她怎么会在这里开个便利店?”
刘紫辰笑道:“这不是便利店,这是超市。”
“哦。”沈明月也明白过来,农村的商品匮乏,别看这个房子不大,或许整个落水村还真就只有这么一个“超市”呢。
走完一米多宽的土路,紧接着是30公分左右的小径,一路都是上坡,坡顶上几个大男人正在等候她们,看来他们也生怕这两位首次光临的女士迷路。
不过此时坡顶上并不是四个人,而是十几个。
有人来迎接他们了,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有,这些自然是李一亭的家人朋友们,他们同样以善意的目光望着慢悠悠走上来的两位女士。
刘紫辰下意识地拉了拉沈明月手臂,两人加快了脚步,有人迎接,那就不能那么随意了。
还好,没人介意这些小小的失礼。
李一亭为大家做了简单的介绍,原来这群人除了他的父亲李起淮(母亲在家里张罗),还有大伯李起泗,五叔李丘茂,六叔李丘彬。剩下的几个同村乡邻也顺带介绍了一下,不过两人没有记住,晚辈们就更不用说了,李一亭自己都不太认识。
大家都知道李一亭常年在城里政府部门工作,有身份有地位,但具体做什么其实他们也不懂,李一亭显然也不愿多做解释,回到自己的家乡,他更愿意做个不受瞩目的普通人。
当然,别人是不是这样想,那就另说了。
简单介绍后,一群人熙熙攘攘、有说有笑地朝前走,看样子,离村子还有不短的距离,所谓山前迎客,自然要走到山外来,以显重视。
这时,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笑着对李一亭道:“一亭哥,你的这些朋友看起来都不是普通人呢。”
刘紫辰闻言望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她无意识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打扮得甚是简单,看样子刚刚从地里回来,头发蓬乱,衣服上还沾着泥水。刚才一亭介绍时,这个人好像是他的堂弟,名字叫——李福齐,没错,四叔的儿子,四叔为什么没有来?她也就是这么随便一想。
果然,李一亭开口确认道:“福齐,你的眼光倒是犀利,这些都是我的新同事。”
“荣幸荣幸。”别看李福齐看上去老土,言语倒是礼貌客气,说话也清晰不带方言,他跟众人一一握手,轮到刘紫辰这位女士时略显犹豫,还是刘紫辰主动伸出手来握了握,至于沈明月,他最终还是有意无意回避了。
刘紫辰暗暗发笑,看来这个李福齐应该是还没成家,遇到漂亮女孩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意思。
李一亭见状补充道:“你们别看福齐土得掉渣,他可是我们的村支书。”
众人讶然,李福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亭哥你别取笑我。”
“我怎么敢取笑你,大村官。”李一亭给他发了支烟,解释道,“福齐是我们村唯一的一名硕士研究生,百年难得一见的金凤凰。”
“哦?…”陈天宇闻言也来了兴趣,他也专门留意了一下这个人,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一亭接着道:“福齐大学毕业以后,哪也没去,毅然放弃城里的好工作回到家乡建设新农村,他的觉悟不比你们低呢。”
李福齐依旧挠头傻笑,显得憨态可掬,怎么看都让人忍俊不禁。
万永坤伸出大拇指表示赞赏,他是发自内心地佩服眼前这个朴素的汉子,李福齐也意会地朝他点点头没说话。
“一亭哥,你别尽夸我,咱们李村谁不知道,你才是我们李村的老前辈,走得最远,也最有成就。”
李一亭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默认了他的说法。
“回家吧,我想吃老妈做的淮山羮了。”他的眼神异常温暖,犀利的神光早已消失不见,说话也变得极其温和,一种久违的情绪瞬间充斥着他的身体,这种情愫只有远行者才能体会。
李福齐闻言点点头:“二娘早就知道你馋,今天一大早便让我上山挖了几十斤淮山,够你们吃上一阵子了。”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个村支书弄着如此狼狈。
李一亭感动地道:“福齐,真是辛苦你了。”
“说得也太见外了。”李福齐嘿嘿笑道,“你看这是什么?”他从宽大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只带着黄土、头尖须长的物件。
李一亭眼前一亮:“呦,冬笋!”
冬笋淮山羮是一道落水“名菜”,更是刻骨铭心的故乡记忆,此时此刻,素来心坚似铁、无惧生死的北亭社长彻底融化在浓浓的乡情之中,回归到乡野村夫的原始状态里。
他的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了。
众人的情绪也悄悄受到了感染,乡愁和年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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