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陶三胜这个春节过的很不开心,因为唯一的儿子陶锦荣又跟自己吵架了。这小子在家里排行最末,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从小就被全家人惯着,结果惯出了毛病,是书读不进去,工也不肯打。
眼瞧着儿子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可家里穷,这些年陶三胜在煤矿上打工的钱,多半都被陶锦荣挥霍掉了,现在儿子没工作,又没钱,根本不会有姑娘愿意嫁到他家去。
陶三胜好说歹说,让儿子跟自己一起下井,到煤矿里去做活,这样苦个几年,还算是有个盼头,但陶锦荣根本不肯去,说那里危险,才不会跟父亲一样把命扔在里面。可恨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陶三胜又怕惹恼了他,再跑出去不回来了,那他老陶家的香火真要断掉的话,死后都没脸见祖宗。
既然儿子不成器,那还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去多干些,所以刚过完年,矿上开工的第一天,他就早早地出门去报道了。
DT市地处北方,人多地少,加上冬天漫长,农业很不发达。幸好当地煤炭资源丰富,大大小小的矿井有好几百个,像陶三胜这样没读过书的乡下人,就指着这些天然的宝贝吃饭了。
陶三胜工作的地方是家不大不小的煤矿,面积不算大,人也不算多,不过年代却很久远,他所知道的,好像十几年前就有了。之所以选择这家,一来矿长人不错,工资都能按月发,从来不拖欠,信誉靠得住;二来自己的大哥、二哥以前也都在这儿干活,可惜他们后来遇到了意外,老大瘫了在床上,老二则早不在人世了,但在他们出事后,矿上也算是仁至义尽地加以照顾,所以陶三胜自然就继续在这儿干了。
这天是年后开工的日子,辛苦了一年下来,很多人都选择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像陶三胜这么积极就上工的人不多,矿上看着冷清。
不过他还是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曹洪伟,也是现在自己那组的组长。他俩很多年前就在外面一起打工,两家人也蛮熟的。后来外面的工厂倒闭了,也一起回到家乡来,所以算是异性兄弟。
曹洪伟家里条件也一般,等到开工就马上到矿上,早一天上工就可以早一天赚钱,他看见陶三胜,马上走过来打招呼,“老陶啊,新年好啊!这么早就来上工啊!”
“同好同好,你别说我,你不也来了吗?”陶三胜眯着眼睛笑着回道,这几年在地下时间待久了,到阳光下反而不适应,眼睛总喜欢眯起来。
“嗨!没辙啊,家里就我一个劳动力,老婆身体也不好,还等着钱治病咧!”曹洪伟是个憨厚的人,娶儿媳妇把存款都花没了,结果老婆年前摔断了腿,但没钱做手术,就只好躺在家里保守治疗。
陶三胜点了点,“说的是啊,要是有钱,谁不想在家好好过个年!哎,好歹你家有了儿媳妇,来年说不定就能抱上孙子了。可我家那个小儿子,真是,别提了…”
他说不下去了,一提到陶锦荣就头疼,之前还能跟曹洪伟说道说道,可人家儿子现在都结婚了,看着心里就痒痒的,越说越来气。
这时矿上的总调度邹齐走了过来,看了眼签到的本子,问曹洪伟,“我说老曹啊,你们组今天怎么就来了这么点人?”
“主任啊,这大冷天的,又才过完年,能来这些就不错了。”曹洪伟如实回道,他一般都称邹齐为主任,作为组长,他除了做工,还要管理自己组的人,再和总调度接洽,
邹齐又数了数,这天来了三组人,数曹洪伟和陶三胜这组人最少,一共只有七个,若是再少,都不符合要求了。他哈了口热气在被冻僵了手掌上,“那就开工吧!外面太冷,底下会好受些。”
“好咧!”
曹洪伟把人点齐,拿好各自的工具,戴上安全帽,就乘坐矿车下去了。
陶三胜在一旁,听见这俩人的对话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程序上面有问题,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只好坐上了矿车。矿车沿着早已修好的道来到了地下大概三百米深的地方停了下来,陶三胜这才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了,于是他马上就叫住了前面的曹洪伟。
“老曹,不对啊。我们没有得到矿井里面的瓦斯数值就下来了,这矿井可是十几天没人动过了,下面安全不安全啊?”
陶三胜听见这话,曹洪伟马上用力一拍自己带着安全帽的脑门说道,“哎呦,你说我这记性,还真给忘了。”
按理说,作为总调度的邹齐,会在每天开工前,把井下的安全数据汇聚在一起,然后通知各组的组长。但今天是年后第一天开工,邹齐也是刚从家里赶来,于是把这事也给忽视了。
在旷工们下井后不久,邹齐马上也想起了这件事,匆忙去往监控室查询,可监控的电脑都还没开。要开启检测,还需要一段时间,对于安全方面,矿上抓得很严,邹齐不敢大意,马上安排人手加快恢复数据。
不过这还可以补救,每个组长都配备了独立的瓦斯测量仪,这也是有关方面规定的,随时要在地下做到监测,保证万无一失。
曹洪伟将随身携带的测量仪拿了出来,摆弄了一会,又在半空中晃荡了一下,再看了一眼,“嗯,没事,瓦斯占比才百分之一点三,正常得很!”
陶三胜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他刚还担心着不要新年刚来就出问题,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但数值正常,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可是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从见到邹齐数人开始,就总觉得堵得慌,哪里都不舒服。
“老曹,你把那个仪器给我用用,我再好好检查检查。”陶三胜想亲眼见到安全数值。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以前没见你这么怕死嘛!”曹洪伟大笑道,周围其他人也随之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听见“死”字,陶三胜就更紧张了,他坚持要看一眼测量仪上的数据,曹洪伟倒不在意,干脆把测量仪交到了陶三胜的手里,让他慢慢鼓捣,然后带全组人开始干活。
陶三胜并没有用过测量仪器,但上面已经被设定好了,显示的数字便是瓦斯占比值。在以前的培训上,他非常用心地记住了一条,井下瓦斯占比超过百分之五就有危险,现在的数值,的确只有百分之一点三,离危险值还差得很多,确实属于安全范围。
看着其他人已经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陶三胜不好站在一旁发愣,毕竟每组的开采量是一起计算的,如果其中一个人干闲着,别人都忙,那其他人是会有意见的。
陶三胜一直都是最卖力的一个,他自然不甘落后,开始用铁锹用力铲起来,将煤炭往推车里铲。
但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他就是不能专心,边干活边还不停地朝检测仪上面看,那数值从一点三到一点六,又落到一点二,他的心情就随着数字的变动而变动。数字变大了就紧张,变小了就稍微松弛些。
又是一个推车装满了,曹洪伟带人把车移动到传送带上,接着又取下了一个空的推车。
陶三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次是随意地瞄了眼检测仪,可他突然睁大了双眼,上面的数值毫无征兆地急剧跳动,从一点五,到两点六,又到四点八,再接着到五点五!
“老曹,坏了坏了!”陶三胜惊慌地一时口不择言,就一个劲地喊坏了。
“什么坏了?你说清楚啊!”曹洪伟并不在意,已经准备继续往新的推车里挖煤。
陶三胜看见数值已经来到了七点一,完全失去了控制,他把检测仪直接放到了曹洪伟眼前,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曹洪伟把眼睛凑到上面一看,“我的妈哎!这,这玩意出毛病了吧!”
陶三胜无语,老曹竟然怀疑是检测仪坏了。可看着数据一路飙升,曹洪伟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劲,他直接把铁锹扔掉,用脏兮兮的手接过了检测仪。
此时数值达到了八点四,还在继续升高,曹洪伟和陶三胜对视了一眼,知道大事不妙,马上大喊道,“危险,瓦斯浓度太高了,都不要点火啊!”
那组其他五人听见这句话,立即都停下了动作,作为矿工,他们都明白瓦斯浓度高意味着什么。
“不要慌,只要没有明火,浓度再高也不会爆炸!”曹洪伟毕竟是组长,关键时刻能稳得出,“咱们快往上面跑,去和领导汇报,快…”
听见组长的吩咐,大家伙马上就朝来的路冲去,他们需要赶到停车的位置,搭上送他们下来的矿车,如果靠人力跑,那需要更长的时间。
在混乱中,检测仪被挤掉在了地上,曹洪伟没顾及到它,也就不捡了。在掉到地上前,陶三胜看见了最后的一个数值,九点三,这是瓦斯最容易被引爆的浓度。
“要到了,再快些!”曹洪伟首当其冲,边跑边喊,不远处就是矿车的位置。
然而,他的喊声未落,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便传了出来,陶三胜下意识地朝地面上一扑,两只手抱着后脑勺,然后就感到手上一阵剧痛,紧接着,他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