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荆南开始工作后的第一次追凶,这对于他而言,意义重大。
他花了整整76个小时,对所有的监控录像完整地翻看两遍,一遍是粗看,一遍是重点看,确认无误后,他决定立即采取行动。
市局那边的同事已经开始发出寻人启示,悬赏寻找知情人。而对于孟标溺水身亡案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前提下只能暂时搁置,初步判断为自杀;他们也在等无名尸骨案能尽早有些眉目,市局的领导班子同样认为这两个案子多少会有关联,甚至完全可以并案侦破。
孟标的尸体解剖后已经火化,他的家人在灵堂前大哭了三天才同意签字,最后还是孟标的父亲做的决定:小孩已经这样,再不入土为安于心不忍;至于赔偿的问题,他们后续会找研究所追责。
研究所这边的态度也很明确,孟标是所里优秀的员工,这些年为所里科研工作立下汗马功劳,不论他是自杀还是他杀,研究所领导班子集体决定给予他家人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这才稍稍安慰了孟标亲属的悲伤情绪。
但案子始终还是没有破,对于许荆南而言,职业生涯首案只有彻底侦破,否则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失败,他早已下了破案的决心。何况此次还有老师一行在背后撑腰,倘若不能破案,就只能说明自己太无能了。
还好,第一个重要人物已经出现,而且这个人他也不算陌生。
周文港的特点就是瘦,他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却只有112斤,远远看过去就如同一根麻杆立在地面上,如果在太阳下拖出个身影,那么就会更加滑稽。加上从事的是技术研发工作,需要长期端坐,本人又不太喜欢运动,所以整个人显得特别有气无力,超厚的眼镜片让小眼睛眯得都看不见,肤色是白皙的,但显现出来的是略微的苍白。
不过,他内心的蓬勃热情确实是出人意表的,要不碰到这样的事绝不会兴奋得上窜下跳。
许荆南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人,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如此有特点,以致于即便走在大马路上自己也能一眼把他揪出来。
他心里也犯嘀咕,如果这样的人去作案,十个有九个会被当场抓获。
许荆南没有在派出所约谈他,怕把他吓得不轻,地点还是选在研究所附近的市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先给周文港发了一支烟,发觉他那别扭的抽烟姿势与监控录像里简直没有任何区别,他心里暗叹一声。
周文港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许荆南为何突然主动约见他。难道柳总已经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警方?他的心里有些忐忑,所以两人有五分钟居然没说话,直到烟蒂烫到周文港的手指,他才呀的一声打破沉默。
许荆南笑道:“你慌张什么?”
周文港连忙道:“研究所连续发生两起命案,我能不紧张吗?刚开始我还觉得自己发现点端倪沾沾自喜,但现在看起来简直是自找麻烦。”
许荆南点点头:“你这话说得倒挺对,倘若你一开始没有跟我故弄玄虚,说不定这后面的事真的不会发生。”
周文港这回是真紧张了,他的额头上顿时冒出汗珠来。
“许哥,你不要吓我,我也是平时上网多点才胡思乱想,把自己当成无敌小侦探了,我哪能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大的事?”他有点急了。
许荆南好笑地望着他,半晌才道:“你老实讲,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文港心虚地道:“没…没啊。我怎么会隐瞒呢,我为什么要隐瞒呢?”他说话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许荆南故作姿态地指着他,道:“肯定有事…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周文港彻底慌了,他嗫嚅道:“什么,什么…还来得及,我可真没做过,许哥你要相信我。”
许荆南趁热打铁:“你没做过什么?”
周文港脱口而出:“我没杀人啊。”
许荆南故意大声噢了一下,点点头:“就是说你没想杀人,但最后人还是死了,…就是失手杀人了,对不对?”
周文港突然站起身来,似乎想逃,被许荆南一把就抓住了手腕。
“去哪里?”他怒喝道。
周文港这下有点不知所措,半天才道:“我,…我想上厕所。”他不知为何真的有些尿急。
许荆南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真的好像有些生理反应,于是犹豫着松开手。
“公厕就在旁边,我在这等你,你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歪心思知道吗?”
周文港连忙摇头,急切地道:“不会不会,马上出来。”
看着周文港一溜烟闪进公厕,许荆南还真有些担心他不再出来,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办案,万一这个人溜了怎么办?还好,没过两分钟,周文港果然畏畏缩缩又走出来了。
许荆南心底总算松了一口气,对付这么样一个人,他多少还是有把握的,即便刚才他跑了,许荆南也有能力追得上,这么多年腿脚不是白练的。
这个时候,许荆南自己都不知道,他从心里已经将周文港认定为犯罪嫌疑人了,周文港也很恰当地扮演了这个角色,但从刑侦专业角度来看,这两人都有些幼稚。
此时,许荆南死死地盯着周文港,就差把身后的手铐掏出来。
周文港也明显感觉到他的恶意,知道这回不是开玩笑,但自己确实是无辜的,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吧。
他也准备豁出去,不就是一个小秘密吗,反正也跟柳总透漏过,再说一遍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周文港反倒突然镇定下来,他主动拉住许荆南的手臂,让许荆南稍安勿躁,先坐下来。
“这件事我本来也不敢乱说,怕误导了你,既然许哥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许荆南静候下文。
周文港把与柳艺描述过的那些情节,又更加详细地给许荆南描述一遍,无非几次看见孟标行为异常而已,他也不知道这事为何让许荆南如此激动。
许荆南的目光闪烁不定,怎么就这点小事吗?可观察周文港的表情,似乎此时也瞒不了什么太多内容。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情况的处理对他来讲略显生疏,最后决定还是单刀直入:“你有没有去过修理厂?”
“修理厂?”周文港没明白。
许荆南不得不点破他的伪装:“就是鱼塘对面的那个渔船修理厂,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周文港彻底懵了,他像霜打的茄子似地垂头丧气:“这你都知道?”
许荆南从身后掏出手铐,冷冷道:“这件事到派出所说吧,那里比较适合你。”
周围的人都挺讶异地看着他们俩从一派和气,突然变成如此剑拔弩张的状况,但群众们多少也明白,这是便衣警察抓人呢。
周文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带上这么冰凉的手铐。
他浑身战栗,到了派出所还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
许荆南总算没有太让他难堪,路上就脱下外套帮他把手包起来,因为从市场到派出所还有段不近的距离,按照法律规定适当保护犯罪嫌疑人的声誉和个人,这方面他还是具备一定刑侦素养的。
不过周文港可没有领会这样的好意,他只是感觉双手僵硬,末梢麻木;冰冷的手铐异常沉重。说来也怪,这手铐似乎比电视上拍出来的粗大许多,重量也是超过他想象,至少有七八斤,似乎是钢制的。
到了派出所,许荆南在办公桌前坐下后,冷冷地道:“我们现在开始做正式的笔录。”他说出那句最经典的话语,“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以前看电影,听到这句话周文港总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今天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哭都哭不出来。
他慌得不敢说话。
许荆南简单地按照流程询问了他的个人情况,周文港有一句答一句,始终耷拉着头,他的心理素质已经彻底被摧毁了。
其实,任何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轻易丢失基本的人格,所以甚盼我们的执法人员一定要慎之又慎,坚持疑罪从无;反倒是那些几进宫的常偷惯犯,可能才会从容应对、谈笑风生。
许荆南目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严格按章办事。
“说一下你为什么去那个渔船修理厂。”许荆南总算问到最关键的问题。
周文港无比低落地道:“我只是随便去转转,当时看到海边有个小筏子,一时好奇就划过去了。”
许荆南继续问:“一共去过几次?”
周文港道:“一次。”
许荆南用极为严肃的语气问:“再说一遍,几次?”
周文港终于抬起头来,近乎哀求地道:“真的只有一次,我还敢骗你吗。”
许荆南冷笑道:“你不敢骗我吗?为什么非要把你铐到这里才肯讲。你给我个理由好吗…”
周文港有气无力地道:“真的只是好奇,而且就去过一次,绝对没有说谎。”
许荆南见他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怒道:“是不是要我把监控录像调给你看看,你才肯说老实话。”
周文港也无奈了,他居然道:“警官,我也不知道说几次才对,你告诉我到底几次好吧。”
许荆南差点怒得背过气去,怎么会碰上这样的无赖,他决定让周文港知道自己完全掌握了全部情况:“那好,我就来告诉你,…40天内,你一共去过修理厂3次,第一次是1月7日凌晨2点25分,第二次是1月18日凌晨1点13分,第三次是2月14日凌晨4点37分,没有说错吧…”
周文港显然惊住了,半天才道:“18号那天我确实去过。就是一时好奇…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去…”
许荆南敏锐地道:“你好奇什么?之前为什么不说实话?”
周文港沮丧地道:“我刚才已经跟警官你讲过了,我就是发现孟标一直不在所里,怀疑是失踪了;那天晚上又正好在海边看到一条小筏子,…然后就去了,到底是为什么,鬼使神差吧,我也想不起来原因。”在许荆南看来,他这明显是狡辩。
没有一个罪犯会主动承认自己犯过罪,这点犯罪学心理他还是了解的。
没想到周文港继续道:“到了那里我也什么都没发现,然后又黑漆漆的,我就抽了根烟壮壮胆,…后来,实在是害怕极了就又划回来。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
许荆南心想要信你我就成三岁小孩了。
“那其他两次呢,为什么又过去?”他追问道。
周文港叹口气,又把头低下:“不记得了…”
许荆南怒火中烧,厉声道:“不想说是吧,行,先拘留十五天,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周文港惊道:“15天,那怎么行,我还要上班呢…”
许荆南好笑地望着他,揶揄道:“上班?等着去监狱里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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