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岳看着这位老手艺人,林散之为何等人物?近现代的“草圣”,如此如雷贯耳的大书家,仿佛在这位老头眼里,就像是个跟班小弟一般。
不管他是不是在吹牛,他居然能隐晦地点出自己笔法里缺一势,这就足以让钟岳震惊了。难道他也懂神人九势?
“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老先生见谅。”
老头拿着碎花蓝绸,用针线给布偶做着碎花洋裙,说道:“第一次写行书吧?”
钟岳又是一惊,天了噜。
如果那几个青藤书派的成员还在这儿,已经会摇头反驳,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写行书,如果第一次写行书就写得如此了得,那还不逆天了!
“您…您怎知?”
老头停下手中的活,叹了口气,“我这双眼睛还没瞎到看不清筋骨来。虽然行楷和正楷的笔法相近,但是筋骨之上,有很大的差异,虽然你这个字的勾丝、连带以及转笔,尽可能地在展现行楷的灵动,但是本质上,筋骨还是正楷的底子,所以我猜你的行书不到家,甚至是头一回写。”
钟岳心中生出一个大大的折服,这老头眼力有毒啊,“不知道我笔法之中还缺哪一种笔势,还望老先生赐教。”
“不告我勒索了?”
“对不起,失礼了。”
老头笑道:“当年让我指点的人都排成长龙了,有人甚至出五百袁大头,只为了换我的一句提点,我收你一幅字,搞得自己有多神气似的,小后生,书坛藏龙卧虎,切莫不知天高地厚。”
“老先生说的是。不过我的一位长辈也提醒过我,没什么实力就不要到处留墨宝,免得惹是生非。”
“得。”老头起身,走到钟岳身边,“笔法学成你这样,也是不容易。如今能从筋骨入手的法门,已经少之又少了。我就与你说说,免得你走岔路。”
“谢谢。”
为什么书法的师承很重要,就是因为有一个经验老道的书法前辈给你领路,会让你明白,你的字,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就像是老中医给你开方子似的,对症下药。
老头手指不断在钟岳这个“鹅”字上指点着,“蔡邕九势,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
护尾,画点势尽,力收之。
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
掠笔,在于趱锋峻趯用之。
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法。
横鳞,竖勒之规。
此名九势,得之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
这篇九势,虽然流传了千年,但是言简意赅,更何况生涩难懂,即便是翻译过来,都虚无缥缈,尤其是笔法的传承断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一开始学书法,是从笔法入手的了。我看你的字,外放而内敛,筋骨已经小有所成,必然是师出名门,只是既然你要走这条艰难的路子,那么就应该明白一点。”
“什么?”
“合乎阴阳。”
钟岳眉头一皱,越听越玄乎了,“还请您细说。”
“点到即止。你的字,明显是阳有余而阴不足,所以你的行书,外行人看来,还算凑合,但是真正的高手,一眼看去,就觉得有点僵。你写一个字倒还不赖,但是如果你写一篇,你就会懂我说的意思。行了,该指点你的已经指点了,别打搅我做生意。”
钟岳瞥了眼一侧的关公大刀,边上放着的价码牌上。
“开光镇宅青龙偃月刀998”
这老头…莫不是个骗子吧…
“您要不给我示范几个字?”
老头坐回到位置上,皱眉道:“我不会写字,你让我写个什么?”
“不会…”
钟岳顿时一口郁闷之气自丹田上涌。听了半天,结果居然是个不会写字的人瞎哔哔,这…好气啊!
“怎么啦?不会写字,就不能懂书法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心气高,当年齐白石、林散之找我裱书裱画,都要和颜悦色地亲自过来,只想着听我评价几句,盼望着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倒好,一来就惹得老头子我两次光火了,走走走,赶紧走。”
钟岳识相地开溜了。妈蛋,遇到了老神棍了,吹牛逼谁不会啊,还齐白石、林散之,我还说我教牛云开阿里的呢。
钟岳从浮桥上,与一人擦肩而过,心里想着,不管老头说得是真是假,但至少不妨一试。这次兰亭之行,收获还是十分巨大的。
兰亭剧情,一系列的奖励,还等着钟岳去收割呢,想到这里,钟岳的脚步不觉加快了。
老头远眺着钟岳离去的背影,冷哼道:“不敲打敲打,还不得上天了?”
目光还未收回来,门口一道身影挡住了老头的视线,瞅了眼来人,老头的脸瞬间拉下来。
“老白啊,找你办件事。”
“雷永翰,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帮人裱画了,赶紧拿着你的破画滚蛋。”
听到老头这么不近人情的恶语,这位兰亭书院的老教授没有一丝愠色,反而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先看看嘛,这幅作品不是我作的,帮我裱好,我拿来给学生上课做范例用的。”
“这么郑重?”
老头接过雷永翰手里的纸轴,直接展开来。
“你慢着点,别把纸弄破咯。”
老头眼睛扫了一眼画作,将画合上,皱着眉头问道:“谁画的?”
“我…我的学生啊。”
“兰亭书院的学生?”
“是啊。”
老头咋摸着嘴,嘶了口气,“这倒是奇了个怪了。这年头,难道有哪些隐世不出的书画世家现世了?”
“你说啥啊,赶紧的!找别人去裱我不放心。”
“行,我破一次例。你徒弟啊,赶紧劝人家另寻高明吧,别糟蹋了个好苗子。”
雷永翰烟斗一叼,“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