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上海县。
“这就是红毛人?”
王夫之坐在酒楼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黄浦江畔,一艘刚刚靠泊的海船上几个鬼佬正走下船。而当地几个商人恍如见了亲人般迎上前,那些鬼佬倒如大明百姓一般,和那些商人互相作揖行礼。
“都是从倭国来的荷兰船,他们在长崎有居住地。”
旁边的夏允彝说道。
松江开关当然不能在松江府,这时候府治华亭,在松江区呢,最终确定的海关肯定是上海县,而开关几乎转眼间让这座原本很不起眼的小县城变成繁华之地。各国商船可以说纷至沓来,倭国,琉球,而尤其以荷兰商船最多,每个月都有多艘东印度公司的商船过来,毕竟这里相比其他所有海关都便于贸易,欧洲人想要的货物都可以通过长江运输到这里。
这里相比其他各海关拥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杨庆的五口通商…
呃,其实是四口。
因为五口是松江,宁波,福州,漳州和广州,但这时候广州是人家桂王的都城呢!大明朝廷控制的只有剩下那四口而已,而这四口里面福州和漳州只能是地域性覆盖,尤其是漳州月港衰落已久。宁波稍好点也只是富春江带来的部分货物,得益于杭州无法进入海船,宁波在舟山的海关承担了富春江运出的所有货物出口。而上海可是有整个长江的支撑,这时候就连四川的货物都能到这里,对面出岛的荷兰人在上海开关后立刻就跑过来进行贸易了。
“咱们难道不是在与其战争?”
王夫之疑惑地说。
“你说是台湾的战事?那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打归打,但银子还是要赚,既然忠勇侯没说过不准他们过来贸易,那就继续做生意好了!”
徐孚远在一旁笑着说道。
事实上杨庆才不会那么做呢!
出岛的荷兰人不但是目前大明主要的海上贸易伙伴,源源不断把大明的各种货物运往欧洲,而且还为他从倭国带来大量至关重要的铜。
开关的一年里,光从倭国进口的铜就有四千吨。
很清楚倭国会迅速控制铜出口的杨庆,这一年采取堪称丧心病狂的搜刮,无论荷兰还是大明商船,只要全部使用铜钱或者铜器在大明采购货物的,他统统免除关税。而这些铜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倭国,然后那些拿到铜钱的商人又去银行以额外加补贴方式兑换成白银,最终这些铜钱又变成大明陆海军的一门门青铜炮。
这种时候拒绝荷兰商船进港?
杨庆脑子还没进水。
就像徐孚远所说的,打归打,生意还是要做的。
话说用不了多久德川家就清醒了。
原本历史上范家作为皇商也是每年给咱大清从倭国进口平均四百万斤的铜,但很快德川家就清醒过来,强制性规定了每年向中国和荷兰出口的铜的数量。要不然倭国人就没有铜钱可用了,实际上后期就已经开始以大米当货币进行交易了,哪怕倭国积攒千年也架不住这种抽血法啊!从一六八五年到十全老狗初期,数十年间平均每年四百万斤啊!这种贸易甚至让倭国的宽永通宝在咱大清成为流通货币,搞得十全老狗一脸懵逼,还以为哪儿有胆大包天造反都能造反到铸铜钱的地步居然自己还不知道,后来经过江苏巡抚解释他才知道真相。
杨庆可是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必须趁着德川家那慢如树懒的反应速度,在他们反应过来前以最快速度进口尽可能多的铜。
这是宝贝啊!
这东西对他来说比白银宝贵。
白银不能铸炮,但铜可是直到甲午时候,还是倭军主要火炮原料,人家就是用六零钢膛青铜管野战炮,暴打咱大清陆军那华丽丽的克虏伯七五铸钢行营炮的。
对于杨庆来说哪怕未来五十年铜炮都不会过时。
看着外面的红毛人,王夫之一笑而过。
这时候开始上菜,伙计抱过一坛酒来,徐孚远脸色立刻沉下来。
“你给老夫喝地瓜酒?”
他朝伺候在一旁的掌柜喝道。
“这个狗东西,你不认识华亭徐老爷?”
那掌柜愕然一下,很显然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错误,这无论华亭夏家还是徐家可都是世家大族,紧接着他一脸怒气地抽了伙计一个耳光骂道。
“还不去换好酒!”
他随即喝道。
那伙计赶紧要把酒坛抱走。
“等等,留下吧,我倒是颇喜此酒!”
王夫之拦住他,然后对夏允彝说道。
他在南京的确常喝这个,主要是别的酒越来越少,杨庆在一片怨声中悍然下令,以节约粮食为口号把米酒的税增加百分之五十,逼着酒楼商铺统统改卖地瓜酒和高粱酒。不但这样而且还派出缉私队查私酿,倒不是禁止,毕竟老百姓自己家酿酒喝也是很平常的,但自己家酿了喝可以,拿出自己家门无论卖不卖都得交税,一旦发现酒楼售卖没有盖完税章的米酒立刻重罚。
最终搞得南京城内一片地瓜烧和高粱大曲的酒味。
很显然上海也没幸免于难。
“话说忠勇侯连这个都管就过于严苛了!”
徐孚远多少有些不满地说。
“这也不是坏事,米酒每年耗粮数百万石,这样既能杀住奢靡之风,又能省下粮食,再说这地瓜酒和高粱酒也不算差。”
王夫之笑着说。
这时候陈子龙和另外一个差不多的文士一同走来。
三人忙起身相迎。
王夫之认识陈子龙,另一个在陈子龙介绍下,也很快知道了是昆山人顾咸正,原延安府推官,在西安城破时候被顺军俘虏,直到前年才得以逃归,但待罪在家。
当然,王夫之不知道的是原本历史上这个人因为和陈子龙同谋反清被杀,当时洪承畴下令把他押到南京威胁他知道史可法的结果吗?他回了一句那你知道洪承畴死没死吗?他一家兄弟三人再加两个儿子,全都因为抗清而死。而徐孚远也参加了抗清,失败后他跟着郑成功去了台湾,必须得说明一点,就是苏松一带士绅对清军的抵抗称得上坚决,至于本事不足是另一回事。
五人很快落座。
“卧子不是在京师,如何得来?”
夏允彝问道。
他们请的其实是顾咸正。
王夫之可是湖广名士,同辈湖广文人中排第一的,他被夏家邀请来当然也要广邀苏松文友来会,昆山到这里无非百里吴淞江顺流而已。
但陈子龙来就属于意外了。
陈子龙是兵科都给事中,虽然这时候别说兵科,连兵部都快变成摆设了,但他没有要事也不可能回乡。
“迎驾一事已有眉目了!”
陈子龙淡淡地说。
“那李自成真能放陛下回来?”
徐孚远愕然道。
“放是放,但得拿一千五百万石粮食换回来。”
很显然水太凉们在长安的谈判终于收获了成果,原本的两千万降到了一千五百万。
“一千五百万石?哪怕江南今年收成不错,这一千五百万石也不可能筹集出来,这是粮食,而且还得给他们辗转运去。当初整个江南每年输往京师的也不过几百万石,这就已经是倾国之力,更何况他这是一千五百万,而且没有海运可通,只有航运不稳的黄河,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徐孚远惊叫道。
“可以折银!”
“粮食只需要三成,剩下折银!”
他接着说。
“那也是近千万两啊!他这是狮子大开口,吃定了咱们想要皇上还都南京啊!不过户部和內库凑一下倒是应该能拿出,实在不够还可以发债券来募集。”
夏允彝说道。
债券这东西早已经被杨庆抛出了。
他第一期刚刚发了两百万五年期国债,这时候已经快卖完了,而且士绅们购买热情很高,话说不论那些士绅是不是反对他,都很清楚大明的安全是没问题了。如今整编完成后各部加起来三十多万新军,这样强大的实力虽然一统天下这个还不能说十分稳妥,但自保绝对没问题,既然这样干嘛不买国债?这是政府借贷,又不是杨庆私人借贷,这东西就算哪天杨庆下台了,他的继任者无论皇帝还是东林群贤都不会不还的。
“瑗公以为杨庆会掏钱给自己买枷锁否?”
“呃,他总不会真不掏钱吧?”
夏允彝很是天真地说道。
“他当然不会掏,据说户部去年秋税的银子在给了李自成岁供后,最后剩下的都用来召集四民大会了。几千四民代表从天南海北过来,再加上给他们准备的补偿,这些把户部剩下的银子全花光了,现在户部全靠从帝国银行贷款和卖国债撑到今年夏税。”
“那內库呢?”
徐孚远说道。
“內库的给懿安太后修万寿宫了!”
“那內库从先帝至今,积攒下的逾千万,光抄家所得就不只千万,修个万寿宫能用多少?”
徐孚远愕然道。
“那杨庆说是都给懿安太后修万寿宫了我们又能如何?”
陈子龙一摊手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