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
锦衣卫长安站站长秦明,看着不远处滔滔黄河,还有隔河相望的风陵渡,然后牵着马走到这座周长十几里的要塞西门前停下,然后拿出自己的路引递给守门的军官…
李自成治下出门必须带路引。
不仅仅是路引,其实还有定量供应的粮票。
经过了这么多年完善,这套以票据为基础的定额分配制度已经运行顺畅,而且关中百姓都已经习惯,甚至适应了这种生活。所有那些非农业人口都根据身份,性别,年龄定期发放定量的粮票,然后再凭票购买定额的粮食。农业人口则在公社内部进行分配,公社产粮不够内部分配的,视情况向粮站购买,或者赊,但第二年还还不上的话…
公社主官就会受严惩了。
至于他怎么惩罚公社内部那些落后分子,这个李自成就不管了,抽鞭子打板子都随便。
而多余的则由粮站收购。
卖粮的钱用来根据布票买棉花和棉布,还有盐。
这个也可以凭票赊。
至于公社的农业税收全部免除。
李自成兑现的就是均田免粮,所以他说到做到。
军队不算非农业人口,因为所有公社社员都是军人,只有征集起来的常备军才由李自成供养,但常备军的数量并不多,目前也仅维持七万,三万是刘宗敏统辖西征的。但无论雁门关还是太行线,都没有常备军,只在太原和平阳各两万,不过即便这样也没人敢来打他,因为一旦越过了这条线,就需要面对无数全民皆兵的公社。
那是真正的汪洋大海。
每一个公社就是一个西班牙方阵。
每一个公社就是一个坞堡。
而常备军和各级官员,实际上就是李自成的矿业,工商业,掠夺业来养活,他是不用农民一粒粮的。
而且对于非农业人口来说,他这里的粮价很便宜,一石江南产的大米也不过一两银子,而且这一两银子绝大多数其实也是李自成发的工资,但没有粮票的话是一斤也别指望从正常渠道买到。
包括在饭店吃饭也是如此。
没有粮票就买不到主食,饭店也是要根据所收粮票购粮的。
至于黑市那是另一回事。
实际上也没人玩黑市粮,玩黑市粮是要赚钱的,哪个黑市商人会一两银子进口一石粮食,然后辗转数千里运来再卖一两?李自成不要运费,多少钱买多少钱卖给百姓,但那些想靠黑市赚钱的不可能这样。
不过定量供应的食物只限于粮食。
粮食以外不需要,肉类,鱼类和水果蔬菜之类,这个不需要粮票,甚至允许自由交易。
当然,价格肯定不菲。
有钱可以吃饭店不用粮票。
只要你光吃肉和蔬菜水果就行!
所以出远门的人不带粮票是肯定不行的。
同样不带路引也不行。
路引由所在公社或者所属单位盖章,而且标注其出门原因,目的地,甚至大致的时间。没有这东西出门肯定是会被抓的,除非有足够的钱,能够买开沿途所有通过的城门。
不过秦明不需要担心。
因为他此时的身份是长安一家商业公社的采购员,正拿着路引前往洛阳。
李自成的对外贸易完全由这样一个个商业公社负责,但其他几家的商人并不能随意进入关中和山西,只能在几个特殊的开放城市。比如和杨庆的贸易都在洛阳,南方的货物运输到洛阳,在那里和李自成的商业公社进行交易,后者负责将这些东西供应内部的一个个商店,或者将这些东西运往遥远的西域。和张献忠的贸易则在汉中,甚至他和北边的蒙古人其实也在贸易,那个在雁门关,后者向他提供马匹牲畜,他卖给蒙古人茶叶和香料,同顾实汗那里的贸易则在兰州进行。
李自成对陇右实行一定意义上的分封制,准确说就是节度使。
他手下的将领很多被封到陇右河西走廊甚至河套一带,他不会给这些人辗转数千里送粮,但这些人在自己的辖区怎么管理他也不管,比如金声桓在他这边职务就是襄阳节度使。
不过分出去的这些节度使,在自己地盘上很多也是公社制。
毕竟这套制度真好用啊!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没有现代的那么多追求,他们要的就一样,能吃上饭就行,哪怕吃不很饱,只要能有粮食吃就行,哪怕吃的粮食只是地瓜干也可以,之前那些年真得都饿惨了。
关中因为饥荒和战乱,至少死了一半的人口啊!
再说李自成就那么两类票。
一是粮盐票二是棉布票。
他就这两类是必须定量供应。
但放牧养殖,狩猎还有捕鱼,这些统统都开放,他只是自己不能满足需求,而且是生存必须的衣食这两样控制并定量供应,其他是开放可以自己搞的。商业的垄断经营只是为了把利润收在自己手中,以便用来采购粮食和棉布,但老百姓自己种个菜采个野果打个猎他是不管的。尤其是打猎甚至受他鼓励,他自己没事就经常跑去打猎,然后秦王府里很大一部分食物都来自这个。
而这种粮食定量供应制度,的确会造成些问题,每个人的需求各不相同,不可能做到那么科学合理,但这一点可以容忍,因为没有定量供应那就得大量饿死人。
布票也是如此事实上布票不可能计算严格,那么大计算量根本不是他能做到,真要给每个人正好满足需求,那恐怕得上大型计算机,多点少点都有可能,但是,没有棉布票,冬天的关中贫民有几个能穿得起衣服啊?
看看那些清末的照片吧!
多少人寒冬里就披个破布片甚至连这都没有。
这套制度的确很多弊端。
但是它解决了有无的问题,没有这种定量分配制度,就有人大鱼大肉有人饿死,有人绫罗绸缎有人在寒冬衣不蔽体,它最大限度做到了人的衣食这两个基本需求的公平。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就是老百姓最梦寐以求的了,当然,前提是李自成能够持续不断从外部获得粮食和棉布,如果他不能继续获得这些,那么这个制度就无法维持下去了。
毕竟他还是不能自给自足。
但杨庆给他那本邪书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让他带着这片土地上的遗民,在自己的帮助下支撑过这段最艰难岁月。
很显然李自成做到了。
这里的雨水正在逐年增加,越来越多不得不荒芜的土地种上了地瓜。
关中撑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秦明的路引很快检查完毕,那名守门的军官带着讨好的笑容双手递给他,这些商社社员可是和后世的供销社售货员一样受尊敬,因为他们是城里那些官营商店的主要供货者。而秦明当然不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以一个特务混到这个岗位,那可是全凭会做人,他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一大块冰糖悄然塞进士兵兜里。
这是绝对的奢侈品!
“这位兄弟看着面善,咱们以前是不是一个锅里吃过饭?”
他笑着说道。
“兄弟韩平,以前跟着塔天宝的。”
那军官同样笑着说。
“我就说嘛,我是秦明,你忘了咱们当年…”
秦明恍然般说道。
“竟然是秦二哥,一别几年你这样子变得兄弟都认不出了!”
那军官惊喜地说。
然后两人瞬间就真如兄弟一样了。
“韩老弟先忙,为兄进城先忙完正事再来找你喝酒!”
秦明拍着他肩膀说。
“秦二哥先进城,我得到天黑才交班,你忙完来这里找我就行,咱们兄弟好好叙旧!”
那军官说道。
于是一个应该是夹带私货,准备在黑市捞钱的商社社员,和一个掌握门禁,想着捞一点外快的军官,就迅速建立初步的合作关系,至于接下来的具体合作,得等天黑后两人叙旧时候确定。秦明紧接着从兜里掏出几块小的冰糖,那些守门士兵立刻笑着围上前,这东西不是生活必须品,李自成是不会采购,所有从洛阳进入的冰糖和蔗糖,都是通过外贸到西域去换银子的。
当然,李自成部下高层肯定不会吃不到,但普通士兵就很难了,也就是逢年过节会发很少一点。
秦明紧接着进了潼关。
他直奔城内一处山货店,这里背靠群山,同样也面对群山,南北山货汇集,但这些山货不在禁止自由贸易的范围,仍旧有专门领了商业证的小商人经营这些。秦明进门后立刻奔后院的工坊,里面已经有十几个人聚集其中,有卖山货的山民,有小商贩和雇佣的伙计,但全都是青壮年,看到他全起身行礼。
“车驾已经到渭南。”
秦明很直接地说道。
“皇帝为何没走水路?”
店主,实际上也是锦衣卫特务说道。
“不知道,大概李自成没有那么多船,他的船都忙着运粮,现在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武器由甘辉给咱们提供,但他的人不能参与,唐王对他们盯得很紧。我的提议是在车驾通过潼关后,在路上埋伏线膛枪手狙杀,你们谁的枪法足够保证?”
秦明说道。
“他俩以前是特勤队的,犯了点错误被调离。”
店主指着两个伙计说道。
“那就以你们为主,甘辉会提供十支线膛枪,咱们出十个人,你们俩主要负责动手,其他人给你们装弹和掩护。你在风陵渡准备好船并放下去等着,你们一旦完成任务就立刻去河边直接上船往下游漂。就算有人追也肯定追不上,你们到灵宝上岸,如果这边的狙杀没有成功,那么会派人去灵宝的点通知你们,然后在函谷旧关山路准备第二次狙杀。”
秦明说道。
好吧,他们其实是想弄死朱慈烺。
这是锦衣卫长安站和甘辉密谋好了的,朱慈烺对甘辉这支迎驾军的提防完全是正确的,作为明军少壮派将领的甘辉,之前还是福建一个贫苦山民,但杨庆的山地军招兵,让他人生得到彻底改变。
现在就是报答楚国公的时候了。
至于秦明更不用说,他其实是运河上纤夫出身,完全是跟着杨庆才有了今天,他在长安潜伏多年,很清楚皇帝做了多少准备。
该给楚国公清除危险了。
“若下一站也失手呢?其实这样不如到下游黄河上动手保险。”
店主说道。
这种远程狙杀成功率不高,朱慈烺也不会没有防备,多弄几辆马车就能解决,更何况他在车里面,只要不是自己露出头,那么就根本无法真正进行瞄准。但如果在潼关动手,那么很难逃走,如果被抓暴露身份就给楚国公带来麻烦了,最好其实就是像上次一样在黄河上一顿炮弹轰沉,这是最稳妥保险的手段。
“下一站还有崤函道,洛阳站和郑州镇守府不会没有准备,至于在下游黄河上就不是咱们的事了,再说最好是让他死在李自成这边。”
秦明说道。
“咱们这是不是得算弑君了?”
店主叹了口气说道。
“弑君?弑君就弑君吧,都是他自找的,若他老老实实在长安,那咱们就相安无事,也算咱们对得起先帝了。可他自己不懂事,非要去跟楚国公斗,那就别怨咱们心狠手辣,咱们的今天都是楚国公给的,可不是他朱家给的,他朱家时候我还在运河上拉纤,你还在建奴那边当奴隶呢!咱们大明如今盛世是楚国公建立,与他可没什么关系,他要是认清这一点老老实实在长安就还是皇帝,他要是认不清那就去死好了。
弑君?
皇帝要造反,弑了又何妨?”
秦明冷笑道。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和店主相视一下,紧接着两人一同走出去,那些手下也立刻各自忙碌。他俩刚走到外面,就看见留在渭南的手下,在一名伙计陪伴下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出了何事?”
秦明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说道。
“站长,车驾没有向潼关,在渭南转桐油道南下。”
那名手下说道。
“该死的,中计了,他是虚晃一枪走商洛道!”
秦明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