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缺乏娱乐活动的乡民们来说,把人浸猪笼无疑算得上一场大戏了,至于被浸的人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或者有什么罪过,这个他们是不会真得关心,他们只是把这当做一种娱乐而已。更何况完事后王举人家还杀了好几口猪等着他们,在这种乡村里王举人家就是天,要知道整个村子甚至临近的四个村子,几乎所有田地都是王举人家的。这个村里两百多户人家就三个自耕农,而且还是王家的近支,剩下的无论姓什么全是王家的佃户。
居然还有人敢跑去检举王家?
旁边一个族人啐了她一口唾沫喝道。
“对,行家法!”
“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浸猪笼!”
四周族人一片亢奋地吼声。
地上的管家哆哆嗦嗦地说道。
他们当然不可能不认识。
实际上两个庄子相邻,只不过皇庄是以前宣州卫的一个百户,而江南承平几百年,卫所也不是辽东那些军事化的城堡,和四周乡村也没什么区别。李忠就是这地方的,只是后来作为卫所兵北上勤王,但因为年纪超过标准,所以才在改编中退役回家乡当庄头,实际上还兼民兵队长,和管家也是从小认识的。
“做甚?王四如今是我们皇庄的人,敢动我们皇庄的人,你们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忠拎着斧枪喝道。
“我们王家家事与你们何干?”
管家愤慨地说道。
他这时候也清醒过来,逐渐恢复了镇定,李忠这些民兵肯定不敢真得伤人,毕竟他们也不能犯法,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可怕的,身上的骚味和裤裆里的异样感觉,让管家也有些恼羞成怒了。
“我管他姓甚,他是皇庄的人老子就得保护!”
李忠喝道。
“姓李的,你个穷军汉别以为现在发达了,就上天了,这地方还是王家说了算的,有我们家老爷在还容不得你们撒野!”
管家指着他骂道。
两人就这样互相骂了起来。
“反了,真是要反了!”
远处隐藏在一片树林中,看着这一幕的王举人嘴唇哆嗦着说道。
“文信兄,如今的大明早已经不是过去众正盈朝时候了,自从牝鸡司晨那忠勇侯把持朝政以后,这些武臣就一个个飞扬跋扈起来,内阁改制后更是成了他们北党的天下。虽有几个直臣依然在苦苦支撑,但杨庆手握军权和锦衣卫,谁也奈何不了他,纵容这些粗坯们目无法纪算什么,之前那忠勇侯还想改科举呢!”
他身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文士摇着折扇说道。
“改科举?”
王举人愕然道。
“对,取消科举限制,无论士农工商皆可参加,科举分科不再只考时文一道,而是加入工科,农科等多个科,所有科考出来的都是进士,到时候我大明遍地进士。这些杂科进士和时文科的进士一同先做佐贰官,就如我目前一样,根据做佐贰官时候的考核再晋升主官。”
那文士说道。
这是王举人那个刚考中的好友。
只不过按照杨庆的改革,他先要当县丞主簿典史一类官职,再根据做这些官职时候的成绩提拔,他已经被任命为福建一个穷县主簿,只不过还没动身去赴任。不仅仅是他,就是这一科的状元也一样,这时候状元正欲哭无泪地去江西当县丞呢!
而这一科还只是文科。
所以进士数量和之前一样,竞争并不算激烈,进士们多数都能得到自己的位置,实际上绝大多数县佐贰官都严重不齐,如果配齐的话这些进士还不够,但三年后按照杨庆改革可就一下子进士数量膨胀好几倍了。
“丧心病狂!”
王举人咬着牙说道。
的确丧心病狂,也就是说他下一科就算考中,也还需要和一堆匠户商人等杂科出身的进士一起,到地方上当佐贰官,然后和他们竞争上岗,如果争不过这些人,那就一辈子当这种佐贰官了。话说就是以前光考一科时候都争个缺争破头啊!多少穷翰林等得两眼泪汪汪,甚至花钱疏通才能放个缺,这以后等他考中后还要和数量膨胀几倍的进士争啊!
他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在典史一类官职上待一辈子的悲惨下场了,话说要当这样的官,他哪需要拼命考进士啊,他现在的举人功名就能当。
“的确是丧心病狂,我江南士林又岂能坐视其猖狂!”
那文士同样义愤地说。
“陈兄欲何为?”
王举人说道。
这时候远处已经形成对峙,在最初的惊慌过去后,那些族人和佃户还是在管家召集下重新聚集,并且和民兵们对峙,不过他们也不可能有胆量上前,那长矛阵还堵着呢!不过民兵们也只是保护那娘四个,实际上他们和这些人也都多数认识,双方都没有动手,只是在互相指着喷口水。
“剪其羽翼,除其爪牙!”
陈进士冷笑道。
说着他就如孔明附体般,将手中折扇一指对峙的场面。
“文信兄可召集多少佃户青壮?”
他说道。
“一千多总是有的。”
王举人说道。
“那其他有牵连的士绅加起来呢?”
陈进士说道。
“万人不成问题,就是几万青壮也不过一句话,但是若闹大了如何收场?”
王举人说道。
他已经明白陈进士要干什么,但他也不是傻子,这摆明了是要拿他当枪使,他倒是不介意被当枪,当枪是因为他有当枪的资格,很多人想被当枪还没资格呢!但问题是如果他被当牺牲品怎么办?枪可以当牺牲品就绝对不能当了。
“闹大就好办了!”
陈进士阴险地说道:“闹大了就可以让杨庆知道厉害,你尽管放开手去干,最好把这个皇庄捣毁,只要你这边动手,其他那些受皇庄之害的士绅会跟着动手,形成席卷江南的捣毁皇庄之潮。不要怕死人,欲成大事死几个人何足挂齿,更何况咱们这是为了拯救大明,为了重整朝纲,只要各地闹起来,闹得声势足够大,那么朝中诸公就会逼迫杨庆取消各地皇庄。没有了这些皇庄民兵做爪牙,那杨庆的手也就伸不到下面了,他若还想要钱粮养军就得听咱们的,否则只要咱们不听他的,他的政令也就出不了南京城了。
文信兄。
只要你肯带这头,朝中诸公可保你无恙,王家产业毫发不损,下科更少不了你一个一甲,而且到时候吏部直接放缺。”
王举人瞬间就热血沸腾了。
一甲啊!
士子们的终极梦想啊!
不过他还是保持了最大限度的清醒然后故作犹豫状,毕竟这种时候得维持风度得矜持。
“文信兄,那杨庆可是已经在朝堂上提出了,对侵占官田者严惩,哪怕是祖上侵占的,对其后代也不能轻饶,有功名的革除,而且还要禁锢至少三代才行。另外要从侵占之日开始算补交所有原本应缴的粮食,侵占一百年就补交一百年的,侵占两百年就补交两百年的。”
陈进士说道。
“我王家与此贼势不两立!”
王举人咬牙切齿地说。
“去,召集各村所有的佃户青壮,就说只要来的,今年一律减半成租!”
他紧接着转身对仆人说道。
陈进士满意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些军户们的祖先就是这样把蒙古人撵出中原的,现在他们终于找回了祖先的感觉。
“李,李庄头,你要做甚?”
“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浸猪笼!”
王家管家威严地喝道。
在他身旁数百名手持木棍锄头之类武器的族人青壮,拖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再加上一个老太太,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走着…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在他旁边不远处一声雷霆炸开,还没说完的他下意识地尖叫一声,紧接着俩腿一软,带着不受控制涌出的尿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四周那些义愤填膺的族人和佃户们同样全都目瞪口呆。
“我看谁敢动皇庄的人!”
“王管家,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那老太太哭喊着。
这不是纯粹自寻死路吗?
“王刘氏,你别怨我们,这是你们家咎由自取…”
管家得意洋洋地说。
“我那小chu牲鬼迷心窍,不知道中什么邪,才去诬告他三叔公的,他要回来老婆子我打死他,可她们这娘仨没啥罪啊!王管家,求您放过她们吧!我跟您去给他叔磕头,他叔是读书人,我这个老嫂子去给他磕头了!”
她继续哭喊着。
“呸,咱们王家没你们了!”
下一刻一声断喝响起。
管家哆哆嗦嗦地转过头,石化般看着十几丈外,正在弥漫开的硝烟中一个拎着长柄斧,身穿锁子甲的魁梧壮汉。
几乎就在同时,那壮汉两旁二十支鸟铳举起,紧接着一道道火焰喷射而出,密集的射击声响起,然后那些族人和佃户一片鬼哭狼嚎,忙不迭地抛下那娘四个瞬间做鸟兽散。不过被打倒的一个没有,实际上李忠又不是没脑子,他怎么可能装子弹,就是装火药放响的。而就在开火后,那些端着丈八长矛的民兵汹涌向前,迅速把那娘四个护住,一百多支丈八长矛组成长矛的密林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