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手持银锁,叩开圣城城门。
城门后,负枷者身影模糊,独立雨雾之中。
“我说过,不要再回来了。”他声音颤抖,每一字都压抑着痛苦,“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归藏城!”
小枝道:“我来拿观世祭坛,拿完就走,可以进去吗?”
负枷者看着她,双手颤抖,枷锁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小枝解释道:“如果拿不到祭坛,我四年后还要来归藏城。”
负枷者久久未言。
他袖手离去,城门没有合上。
小枝当他是默许了,径直走入城中,杜忘川在城外等候。
这一次入城,与上次截然不同。
城中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民居破败不堪,几欲倾垮,远处宫殿被阴影笼罩,断壁残垣,愈发深幽。
高山上的祭坛被雨水冲刷着,石头干净粗糙,没有一丝光亮。
小枝提剑向前,轻呵离式,剑光如影般将祭坛遮住,又念合式,收招返匣,祭坛便被平直的剑光削了下来。
她上前收祭坛,刚低头,一角阴影就笼罩了她。
汗毛竖起。
真气凝滞了一瞬间,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开始流动,刚刚结出的金丹雷鸣电闪,与外面的风雨应和。
笼罩她的阴影,有无数纤细的枝条,探出时像一双手似的,指节弯曲,从根部分岔。
风声呼啸,无比清晰。
每一段弯曲,每一处凹陷,每一丝创痕,都具体无比地表现在她眼中的阴影里。
纯白石树,暗无天日。
它变得和城池一般庞大,直接从城门口长到了山巅之上。
“离开这里。”负枷者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快!”
树枝看起来是在缓慢延伸,其实眨眼间就出现在了祭坛之上。它温柔地向小枝倾身,树影仿佛要将她吞噬。
“喇叭花!”小枝定住神,大喝一声。
剑光锋利,她匆匆翻身上剑,还是按以前的习惯坐着。
剑光随心而动,在树枝间疾驰。
定无观仿佛也能共享给喇叭花,它的躲闪比以前更加有灵气。本来直来直去的轨迹,现在却像从小枝身体里延伸出的一部分,狡诈又灵巧。
密密麻麻的树枝,在定无观中,只剩下一个个清晰无比的缝隙。
她已经“看见”了出口。
“快点走!”
背后传来负枷者模糊的声音。
小枝没有回头,但是能看见他被无数藤蔓束缚的样子。他身上传出“叮铃叮铃”的声音,除了枷锁之间的相互碰撞,还有银锁与枷锁的碰撞。
阴影狂轰乱炸地压下来,连风雨雷霆都在如此威势下瑟瑟发抖。
小枝感觉树枝已经贴在了她的背上,但是有负枷者吸引火力,所以暂时没有动她。
短暂又漫长的一刹那,她紧贴着树枝之间的缝隙,没有扰动任何一根,直接冲了出去。
百米,十米,五米…
越接近城门,树枝越密,速度却越快,穿梭的精准程度也越高。
她和喇叭花的默契程度,好像是没有极限的。
四米,三米,两米…
城门被石树融合,缝隙逐渐缩小,最后甚至小得与她双肩等宽。
“没问题的。”小枝告诉自己,也告诉喇叭花,“我相信你。”
这一念,她是人。
最后的一米。
猛然突进!
飞剑速度快得前所未见,风撕开衣袖,面颊都被刮得生疼,胸口充满了强风的压迫感。
距离消失!
“再见。”
小枝扬唇浅笑,眼睛都没有眨,也完全不必回头。她的袖摆擦过纤细枝条,城门空空落落地闭合,什么都没能留下。
她出来了。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周围空气一轻,狂暴雷云都显得清新亮丽。
负枷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藤蔓间。
石树看起来比妖魔更像妖魔,它疯狂地舞动,死死压在城池上方,细密又狰狞。而它的根系已经从城下扎了出来,稳稳将城池托起,上下一齐舞动,仿佛一双巨手合拢,拼命摇晃着归藏城。
“走!”小枝提醒城外等候的杜忘川,见他比自己慢些,又赶紧站起身,拉他上剑。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剑上。
喇叭花飞得很稳,会随着她的身形而调整方向。
她倾身向前,喇叭花就像雷电般劈落在安全点。剑光破云而出,剑鸣轰然荡开一片安全区域。
烟尘和劫云一同散尽。
小枝稳稳落地,合式收剑。
安全点上,几个被剑气扫开的碧海幽阙弟子站起来,惊恐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挡住路了,不是故意的!”
金丹期之后,剑诀和法术的威力都不可同日而语,小枝还没有习惯这种力量。
“没事…”小枝心不在焉地点头,无人敢靠近她。
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是从雷云中飞下来的,身上没有法宝护体,若非修为了得,就是功法特殊。而且此剑威势惊人,沉稳严正,透出名门大派之风,显然来历不凡。
再加上她身边的杜忘川…
“那人不是南镇的修道者吧?”
“当然不是!你们没听说过吗?杜忘川前不久现身中镇,参加妙仙洲宗主寿宴,身边就有他的鹤主…”
“就是这个?”
“是呀!年纪不大,又不是熟面孔,多半是哪个修真世家的小姐吧。”
没人猜小枝是蜀山之人,因为五神山管得太严了,很少有人会与杜忘川这种叛门弑主的败类在一起。她的千机假面也非常管用,不会有人将她与“谢折枝”联系在一起。
他们暗中议论时,小枝还在远望归藏城。
圣城已经消失,石树银锁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这次她在圣城没呆多久,也就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所以心里没什么实感。
若不是芥子囊里放着观世祭坛,她几乎以为自己从未去过。
“那个人不会有事吧?”小枝担忧地问。
杜忘川微怔,看向旁边的碧海幽阙弟子,道:“只是被剑气扫了一下,不要紧的。您如果觉得过意不去,我可以给他们道歉…”
“我是说城中那个。”
“城中?”杜忘川面色更加疑惑,“您看见什么了?”
小枝记起来,上次去圣城的时候,陆长光也没看见负枷者。
好像只有她能看见那个人。
而且用定无观看他,和用眼睛看他,是完全一样的。
他那种似是而非的存在感,实在让人脊背发凉。
“没什么…”小枝心事重重。
杜忘川很想问清楚,但又有些不敢。城主一向不喜多言,她没说出口的话,再问多少次也不会得到结果。
“我立刻回蜀山。”小枝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要做什么,“你去趟南疆,帮我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