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虽说更换了西洋火炮,增添了炮台,但易知足对广东水师却没有多少信心,况且他很清楚,广州,只是鸦片战争中的战场之一,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一旦战争爆发,广州绝对不是唯一的战场,英吉利舰队在广州受阻,会转而北上。”
英军北上会攻击哪里,伍秉鉴并不关心,他在意的只是广州,他连忙追问道:“知足的意思,只要虎门防御森严,广州就能避免成为战场?”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广州禁烟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广州又是主要对外贸易港口,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没有半分侥幸。”
听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伍秉鉴沉声道:“知足真有把握保广州不失?”
“有。”易知足笃定的道:“平湖公尽管放心,元奇的基业都在广州,晚辈岂敢让广州有失?”
伍秉鉴将信将疑的道:“就靠护商团?”
“平湖公别小看护商团。”易知足含笑道:“三千越甲可吞吴,三千护商团还保不得广州安全?”
“好,知足既是如此有信心,老夫也就放心了。”伍秉鉴微微颌首道:“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但凡力所能及之事,老夫无有不允。”
“有平湖公鼎力支持,晚辈就更有信心了。”易知足含笑道:“如今当务之急,仍然还是兵员,今年又新到一艘战舰,还有两艘明年也会一并交付,再加上护商团扩编,兵员严重跟不上,义学学生的招募,还望平湖公催促一二......。”
义学学生基本都是从外省招募的,伍长青插话道:“护商团官兵,知足兄为何一定要从外省招募?以元奇如今的声望,只要放出消息说招收学徒,周边府县必然蜂拥而至。何须担心没人?”
护商团官兵,易知足为什么坚持要以义学学生为主?自然是出于忠心等方面的考虑,义学学生几乎都是买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卖身为奴的。易知足不仅还他们自由身,而且给予他们元奇职员的待遇,这是天大的恩情,以这批学生为骨干,以后军队规模扩张的再大。都不用担心忠心问题。
他这点心思,自然不好明说,呷了口茶,他才道:“元奇如今已然是树大招风,再招学徒,岂能不引人生疑?至于广州及附近府县的兵源自然也不可能浪费。
一旦水师与英吉利爆发冲突,感受到战争的迫近,广州及周边府县必然会组建团练,到时候,元奇也可以乘机扩大护商团规模。咱们可以直接从各个团练中抽调精干,既省事省力,又不至令人生疑。”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在得知朝廷任命林则徐为钦差来广州禁烟,老夫就已经吩咐加大义学学生的招募数量,知足应该知道,说是招募,其实就是买,身价老夫已经提高到三十元至四十元......这一两月,应该能有大批学生入学。”
三十块大洋。在广州只能买丫鬟,小厮一般要五十元,对于外省的价格,易知足不太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比广州贵,三四十元应该是合理的价位,他点了点头,道:“这笔银子,理当晚辈出,价格再高点亦无妨。不过最好是十六七岁的。”
“特意交代了,十五以上最好。”伍秉鉴说着顿了顿,道:“这些孩子能进元奇义学,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此举可谓是行善积德,伍家在广州亦是出名的乐善好施之家,这笔银子,老夫与知足平摊罢。”
“多谢平湖公。”易知足也不谦让,他如今用钱的地方多,有伍家分担,他自然乐意,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也别都买男孩,女孩也要,元奇稍后会开办女校,否则以后这些孩子成家又是一个大麻烦。”
“知足兄想的可真长远。”伍长青笑着打趣了他一句。
易知足笑道:“不考虑长远点可不行,以后这些义学学生都是元奇的中坚,方方面面都得替他们考虑周全。”
伍秉鉴点了点头以示赞同,随即问道:“除此之外,知足还需要什么?”
“不需要了。”易知足笑道,他如今不缺银子,武器弹药只等美国的机器和技工运抵安装,就算美国人不同意,他也不担心,三千枝霍尔火枪的线膛枪管已经到手,米尼弹自己能造,火药也能自产,需要采购的,就只火帽,陆战炮没有也不强求,如今,他只要加强训练护商团,坐等局势变化。
待的易知足告辞离开,伍秉鉴起身背着手在大厅里来回缓步踱着,花旗国的战舰与英吉利的战舰大同小异,火炮火枪也无甚差别,易知足都已经见识过,却依然如此有信心,很显然是有所依仗,只不知道他所依仗的是什么?
护商团的队列训练,他是亲自去看过的,应该是模仿西洋军队的,没什么出奇之处,八所练兵,据伍长青回报说,也无非是号令严明一点,这草草操练的兵能跟英吉利百战之兵一较高下?
眼见的伍长青送走易知足折回来,他招了招手,将对方叫过来,道:“八所练兵,火枪射击训练,你看过没有?”
“看过。”伍长青点头道:“都是实弹射击。”顿了顿,他才道:“孙儿对火枪不懂,在八所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火枪射击。”
沉吟了下,伍秉鉴才道:“园子里那些个护院家丁就有火枪,叫人打几枪,你试着比较一下,别多嘴,心里有数就行。”
“阿爷是怀疑护商团的火枪不同寻常?”
“否则易知足哪里来的底气?”
两个时辰后,伍长青快步回到延辉楼,一脸兴奋的道:“阿爷这次可料错了,护商团的火枪没什么区别,但是子弹却不同,比护院家丁的火枪打的要远些。”
“子弹不同?”
伍长青点头道:“明显不同,他们的子弹是长的,护院家丁的子弹是铅丸。”
子弹不同,打的远,伍秉鉴微微颌首。果然是在武器方面有所依仗,略微沉吟,他才道:
“抽空问问知足,也让你阿爷宽宽心。另外,这事对任何人不得提及,尤其是在你五叔面前不能提及,这应该是护商团的杀手锏,泄露出去就不灵了。”
“孙儿明白。”伍长青笑道。
虎门口外海面上。几艘鸦.片泵船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数十只驳船蚂蚁搬家一般将一箱箱鸦.片从泵船上搬运到驳船上,每箱鸦.片不都要编号,称重,查看品级,整理打包,随后才搬运上驳船,一众文武官员,行商、管事、兵丁、仅身着短裤的民工各自依照分工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驳船边收边运,从口外趸船盘运到口内虎门镇码头。再由码头将鸦.片挑抬到虎门寨水师提督衙门附近贮存,沿途皆有文武官员衙役兵丁监视。
存烟的地方,围筑外墙,添盖高棚,内派文职正佐十二员分棚看守,外派武职十员,带领弁兵一百名,昼夜巡逻,整个收缴过程全程皆有监视,极为缜密。不存在丝毫漏洞。
收缴鸦.片这一盛举,每天都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望,海面上、岸上、虎门镇码头到处都有围观的人,澳门不少外商也都闻讯前来观看。虎门镇也因此而热闹非凡。
午后,一艘快船缓缓驶进了虎门,还未靠近码头,一艘水师巡船就冲了过来,一个武官站在船头大声吆喝道:“来船回避,正在缴烟。大小船只一律回避,到前面去靠岸。”
到前面靠岸要走不少的路,易知足自然不愿意,当即钻出船舱,拱手道:“大人,在下易知足,前去虎门寨拜见林钦差和关军门。”
见是易知足,那武官连忙陪着笑道:“原来是易大掌柜驾临,恕罪,恕罪。”说着一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多谢。”易知足笑容面的拱手致谢。
“不敢当,不敢当。”那武官连忙还礼,再次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退入船舱,女扮男装的金英一双大眼睛笑的跟月牙似的,“少爷好大的面子,瞧他们客气的。”
“小声点。”易知足轻斥了一句,这丫头听说他要来虎门,说是要来看看缴烟的盛况,软磨硬泡着非要跟着来,拗不过她,又怕她独自偷偷溜着来,只得将她一块捎带着来了。
一旁李旺笑了笑,轻声道:“英姐不知道,咱们少爷与水师提督关军门关系非同一般。”
李旺平素嘴不多,对金英却甚是巴结,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自然明白这小子的心思,不过金英可不是一般的丫鬟,心里暗忖,是不是将这小子扔到护商团去,免的陷进去。
船在码头靠了岸,易知足带着几人上了岸,金英瞧了一眼一派肃杀的码头,不屑的道:“不就缴个烟,如临大敌一般。”说着,她瞥了易知足一眼,道:“这都晌午过了,少爷饿了罢。”
经她这一提,易知足还真觉的有些饿了,当即道:“寻家酒馆,填填肚子。”
码头附近茶楼酒馆不少,几人行的不远,就进了一家叫‘临海楼’的酒楼,径直上了二楼,伙计正殷勤的给他们安排桌子,易知足却一眼瞥见一个熟人,肥肥胖胖的姚启昌——义源丝缎行的掌柜,再一看,同桌坐在上位的居然是苏梦蝶的族兄——苏云海,他不由的一笑,上前拱手道:“有容兄、姚掌柜,幸会幸会。”
见的是易知足,苏云海微微一楞,连忙起身拱手笑道:“知足兄怎会来到虎门?”
姚启昌和同桌的其他三人连忙起身,拱手见礼,易知足瞥了三人一眼,还了一礼,才笑道:“在下是行商,前来拜见林大人,有容兄为何会在这里?”
苏云海一笑,“路过虎门,听说钦差大人正在这里收缴洋人鸦.片,就顺带上岸瞧瞧,不想却在这里遇上知足兄。”说着,他连忙吩咐伙计,道:“撤席,重新整治一桌席面。”
“今日可不敢喝酒。”易知足笑道:“还有差事在身。”
“知足兄既是有差事在身,那咱们回广州再喝个一醉方休。”苏云海说着笑道:“正好,我们也酒足饭饱,该赶路去广州。”
见的易知足遇上熟人,李旺就近挑了一张桌子,金英看了苏云海几人一眼,漫不经心的转过头,问道:“少爷怎会认识他们?”
李旺没见过苏云海和姚启昌几人,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疑惑的道:“不妥?”
金英白了他一眼,道:“饿死了,点菜,点虎门的特色菜,点店里的招牌菜。”
易知足将苏云海一行人送出酒楼这才折回二楼,金英起身到的窗边,侧身望外瞧了瞧,见苏云海一行人已经走远,这才回到桌子边坐下。
见她这个反应,易知足有些奇怪,问道:“看什么?”
“看风景。”金英歪头一笑。
见她不说,易知足也不问,一时间饭菜上来,易知足吩咐道:“不用立规矩,一块吃。”金英自然是不在意,李旺也不在意,他知道少爷不象一般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讲究什么主仆不在一桌吃饭的规矩,在义学在八所,少爷可没少和那些学生一桌子吃饭。
易知足要去虎门寨,自然是不能带着金英,吃完饭,便寻了一家客栈,他知道小丫头身手不错,而且江湖经验远比他想象的丰富,自然不担心,挑了个独院,他留下了十块大洋,就准备离开,不想金英却道:“少爷等等。”说着又使了个眼色着李旺出门守着,这才轻声道:“方才那几人,少爷如何认识的?”
“你是说苏云海那几人?”
“那人不叫苏云海。”金英道:“叫黄殿元。”
假名?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金英是什么身份,她能认识的多半是帮会人物,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这个黄殿元是哪个帮会的?”
“福建三点会的二当家,又称二哥,主掌三点会财务。”
“三点会?”
“外人称天地会。”
“广州的三合会呢?也属于天地会?”
金英点了点头,道:“对,天地会在福建和两广的势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