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战!确实是惜战!入关之时,八旗总兵力包括满州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在内也不过十余万,要入主华夏九州,统领百万大军,亿兆百姓,岂能不保存八旗军实力以为威慑和依仗?岂能不惜战?
道光心里暗叹了一声,即便当初世祖圣祖意识到保存八旗实力会令八旗战力快速下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小子倒是一针见血,直指根本!
略微沉吟,他才道:“接着说。”
“八旗子弟生则入档,壮则当兵,待遇优厚,乃为保证八旗常备兵有足够的兵额以及八旗兵的战力。”易知足缓声道:“制度本身无可挑剔,但再好的制度和再好的练兵之法,也无法练出精兵。至于绿营......。”
见他犹豫,道光鼓励道:“如实说,不要担心,朕想听实话。”
“相较于八旗,绿营就象是小娘养的,脏活累活苦活都是绿营的,但地位、待遇却无法与八旗相提并论。”易知足沉声道:“以微臣之见,绿营是一支缺乏灵魂的军队,与英夷一战,绿营一触即溃,望风而逃,连八旗亦不如,徒耗钱粮,百无一用。”
小娘养的,这话粗鄙,但却贴切,绿营的情况也确实如此,道光皱着眉头道:“缺乏灵魂,什么意思?”
“国有国魂,军有军魂,一支军队的灵魂包含了很多方面,荣誉、意识、精神、信念、觉悟、作风等等。”易知足道:“绿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这一番话,道光听的是皱眉不已,估摸这些东西都应该是易知足照搬西式练兵之法的思想和观念,略微沉吟,他才道:“武器,难道武器不是最关键的?”
“武器是关键,但不是最关键的。”易知足从容说道:“英夷舰队纵横东南沿海如无人之境,所依仗者便是船坚炮利,但依微臣所见,即便我大清水师拥有同样的坚船利炮,或许应该换过来说,即便英军使用的武器与八旗绿营一样,结局也是一样。
英军虽会投降,但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力战不敌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增加无畏的伤亡,才会选择投降,八旗绿营却是一触即溃,毫无战斗意识。
与英吉利一战,咱们不仅是败在武器装备方面,也是败在军队的素质、纪律、组织、结构等方面,双方军队的综合战力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这话对道光的打击有些大,他阴沉着脸道:“元奇团练连战连捷,与英军想比又如何?”
“不如英军甚远。”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元奇团练之所以对阵英军能够连战连捷,完全是因为双方火枪威力差距太大,占据绝对性压倒性的优势,但是武器优势很难长期维持,经此一战,英吉利必然会向美利坚采购新式的米尼枪加以仿制,下次再对阵英军,元奇团练未必能赢。”
听的这话,道光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也就是说,即便仿效西式练兵之法,编练新军,配置米尼枪,也未必是英军的对手?”
“那倒也未必。”易知足斟酌着道:“英军战力是通过一系列战争提高的,朝廷编练新军若能通过实战,不断的提高战力,在本土作战,也能与英军打个旗鼓相当,至少足以抵御西洋入侵。”
经过与英军一战,道光已将西洋视为心头之患,能够抵御西洋入侵,他已是极为满足,略微想了想,他才道:“朝廷若是有意革新兵制,当从那些方面入手?”
革新兵制?道光有那么大的魄力?易知足有些将信将疑,这个问题太大,事关大清根本,他可不敢信口开河,当即苦笑着道:“皇上,微臣可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在京这些天就仔细想想。”道光说着微微抬手,本想叫跪安的,转念又道:“听闻你一直未曾有表字,这是为何?”
男子二十冠而字,对于有身份有地位尤其是官员和士子来说,字是断然不可少的,易知足却是不习惯,他年少高位,与他交际的,年老的往往称呼他知足,显的亲近亲切,一般同辈的称呼他为大掌柜或是爵爷、大人,他压根就没想取个字什么的,虽然有人提醒,他也没当回事。
听的道光问起,他讪讪的道:“微臣觉的知足这个名字很好,知足者富,知足常乐,知足安命,知足不辱,知足少祸.....。”
道光听的一笑,“知足者富,倒是名副其实,不过,你如今已贵为一等子爵,朝廷一品大员,没有字终究是欠妥,朕赐你一字,国城,国之干城!”
国之干城!易知足压根没想到道光会亲自赐字,而且对他期望如此之高,别说他没字,就是有字,也的赶紧改了,这可是皇上亲赐,他赶紧起身跪下,道:“微臣谢皇上恩赐,必定以字自勉,奋发图强,为国干城。”
道光笑道:“好,今日且到这里,跪安罢。”
出的光明正大殿,易知足长松了一口气,道光不仅没有深究元奇团练在安南扩军之事,反而还亲口赐字,看来,这趟进京,应该是没有风险的,不过,这次谈话,道光的话题都围绕着安南和兵制,难不成道光真是下决心要革新兵制?
他正打算梳理回想一下方才与道光的奏对,肃顺已是快步迎了上来,拱手轻笑道:“知足兄此番觐见可得了彩头?”
彩头?易知足一笑,“雨亭兄以后可的改口,称呼在下国城了。”
国城?肃顺一楞,随即惊诧的道:“皇上赐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雨亭兄如何来了?”
肃顺原本还有些担心,听闻道光赐字,顿时就放心下来,笑道:“知足兄.....不,国城兄还真是圣眷优渥,走,今儿为兄为你接风洗尘。”
出的大宫门,随即有下人为肃顺牵过马来,易知足却是张眼寻找自己的驮轿,见这情形,肃顺讶然道:“国城兄坐轿来的?”
“坐的驮轿。”易知足随口应到,见的李旺过来,他正待吩咐,肃顺已是笑着将缰绳交到他手中,笑道:“武将骑马,文官乘轿,国城兄是一品武将,如何能坐轿,让那不开眼的御史撞见,少不了要被弹劾,这满大街的骡车,马车,国城兄怎的会选择驮轿?”
听他这么一说,易知足一楞,他以前是上海道,是文官,后来改为南洋提督是武官,平日里在地方坐轿骑马是随意惯了,不想京师还有这么多规矩。
“在地方散漫惯了。”易知足说着翻身上马,道:“还真是有些饿了,咱们去哪吃?”
“就去海淀。”肃顺垮上随从的马,道:“国城兄这几日是否还要觐见?”
易知足会想了下道光的语气,道:“皇上应该还会召见。”
“那国城兄就住在海淀吧,省的来回奔波。”肃顺笑道:“我家在这附近有座别院,倒也清净。”说着,他转头对随从吩咐道:“自得斋,你们随后跟来。”
海淀镇是京师通往圆明园的门户,也是为圆明园服务的中心集镇,自康熙以后,随着三山五园的兴建,这里就一年比一年的繁华起来,因为夏秋之际清帝经常在园子里举行早朝,一众京官要从京师赶过来,不为不苦,为免奔波之苦,不少官员都在这里私置公馆别业,使的海淀畸形的繁荣起来。
海淀的酒肆不仅多,而且档次高,因为来海淀消费的,不是大员就是富贾,自得斋临河而建,占地颇广,仿佛是一座别院,大大小小的院子错落有致,却又各自隔开,里面绿树成荫,各种花草随处可见。
肃顺包下的院子居然还有荷塘,易知足一路打量着笑道:“就咱们俩人,何必如此破费?”
“听闻国城兄进京,争着抢着要为国城兄接风洗尘的不知道有多少,岂会只有咱们俩人?”两人说笑着穿过院子进了厅堂,肃顺随意的吩咐道:“将你们自得斋的拿手好菜随意的整治几样送来,要快,略、另外,送一壶莲花白酒。”
落座后,肃顺轻笑道:“国城兄如今可是咱大清有名的财神爷,江南一战,你又结下善缘无数,为给你接风洗尘,他们差点可是没打起来,这院子是僧王为今儿晚宴订下的,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时辰,他就该来了。”
一听僧格林沁请晚宴,易知足笑道:“那咱俩就别喝酒了,僧王那酒量......。”
“放心。”肃顺笑道:“莲花白酒以陈酿高粱酒辅以当归、何首乌、肉豆蔻等中药材,取西峡名泉——五莲池泉水酿制而成,酒质柔和、酒味纯厚,有滋阴补肾、和胃健脾之功效,喝几两正好小憩一番。”
易知足也正想小憩一下,一大早天就起身赶路,在路上也没敢合眼,天气又热,他还真是有些乏,当即颌首道:“成,咱们小酌两杯。”
“江宁一别,不过一年,国城兄却是没有消停过......。”肃顺含笑道:“京杭铁路筹资募股,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元奇扩股分红.....鸿基煤矿真价值二十亿两白银?”
易知足掏出支雪茄慢条斯理的点燃,“二十亿两白银只是保守的估计,怎么,对煤矿感兴趣?”
“国城兄上奏,建言先在直隶和山西推广元奇模式。”肃顺试探着道:“家父对山西有点意思......。”
对山西有意思?易知足缓缓吸了一口雪茄,让烟雾在舌间流转,细细品味一番后才缓缓的吐了出来,“山西老抠,富甲天下,山西煤矿储量之大犹在鸿基之上,而且山西煤矿直接关系到北方以及西北各省的工业发展,长远来说,插手山西的,怕是最终都难以讨好。”
略微迟疑,肃顺才道:“国城兄认为,哪个省合适?”
易知足笑了笑,道:“江西、湖北、湖南、河南、陕西以及沿海各省都合适,要看贵府吃得下哪个省。”
“浙江、江苏如何?”
浙江、江苏可是元奇的地盘,易知足笑道:“若是只为求财,不失为上上之选。”
肃顺含笑道:“不管家父如何选择,都先得谢谢国城兄。”
“咱们之间,何须客气。”易知足说着问道:“元奇团练擅自出兵安南,京师反响应该不小吧?”
肃顺摇了摇头道:“京师反响并不大,与英吉利一战,元奇团练声威大振,名扬天下,打区区一个安南,根本就没引起多大的议论,倒是朝中满臣非议不小,但听鸿基煤矿价值二十亿两白银,都乖乖的闭上嘴,无人再议。
前些日子,传来元奇团练在鸿基大败安南二十万大军,京师倒是热闹了几日,将元奇团练都快夸上天了,不过,皇上龙体欠安,朝中对此反应并不大。”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鸿基大捷,朝廷已昭告天下兴兵征讨安南,没什么反响倒也正常,元奇团练毕竟不是朝廷经制之师。
肃顺却是笑道:“不过,鸿基大捷,京师有一人最高兴,征南大将军,惠亲王绵愉。”
“惠亲王还在京师?”易知足大为意外。
“不错。”肃顺笑着点头道。
这是什么意思?征讨安南的谕旨都下了一个多月了,惠亲王绵愉这个征南大将军居然还留在京师没有启程?难不成道光在下旨之时,就已经有意召他进京了?否则惠亲王没理由一直滞留在京师。
几个丫鬟这时提着食盒进来布置酒菜,易知足虽说有些饿了,考虑到接着还有晚宴,吃的甚是矜持,两人小酌了几杯正打算停杯,却听的有人进来,肃顺起身看了一眼,连忙道:“僧王陪着四爷来了。”
僧王自然是僧格林沁,四爷又是哪个四爷?一个陪字,很明显这位四爷的身份在僧王之上,一转念,易知足就意识到这位四爷是谁了,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僧格林沁和一个十三四岁眉目清秀的少年一道走了进来,肃顺抢先几步迎了上前,打千见礼道:“小的肃顺给四阿哥请安,给僧王爷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