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教在江宁的势力,易知足本就没多做指望,听的金英这话,他随意的问道:“不是说,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本一家,难道漕帮极度排外?”
“话是如此说——。”金英放下茶壶,走到门口张望了一眼,这才转身低声道:“漕帮为朝廷做事,多为江湖门派不耻,天地会一度将漕帮视为叛徒和朝廷走狗,多有打压,是以漕帮不仅组织严密,而且在势力范围内对其他帮派也甚是排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势力大小无所谓,主要是让他们帮忙打探消息,收集市井间对元奇的议论,另外,道上的动静也要关注,留意这段时间前来江宁的道上朋友是否增多,前来江宁的目的。”
金英眼珠转了几转,兴奋的问道:“江宁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易知足瞪了她一眼,道:“不听话,我就让真人换白师姐来。”
听的这话,金英小嘴一嘟,轻声嘀咕道:“什么了不起的,不问就是。”
易知足笑了笑,道:“将这事办好,月钱给你翻一倍。”
“真的?”金英登时喜笑颜开,“少爷放心,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不过。”说着她眼珠一转,“在江宁的开销?”
易知足道:“放心,少不了你的,但不能大手大脚引人注目,另外,我给再安排几个人手,有消息随时禀报。”
水西关,下码头,吴宅。
吴飞扬回到家中,问明老爷子在后院便径直赶到后院,一进院子就见老头子吴朝阳正半躺在一张躺椅上抽旱烟,其实吴朝阳年纪并不老,才四十六岁,正值壮年,精力旺盛,见儿子回来,他坐起身磕了磕烟斗,道:“怎么样?”
“回父亲,办砸了。”吴飞扬躬身道。
“办砸了?”吴朝阳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儿子的秉性他最是清楚不过,这副神情可不象的办砸了事情的模样,他站起身就往屋子里走,“去书房说。”
两父子一前一后进的书房,吴飞扬才缓声道:“点子手里有短火铳,小巧漂亮,应该是西洋货,而且似乎是所有护卫人手一支短火铳,估摸着至少有一二十支。”
短火铳可是稀罕玩意,别说低级武官,就是高级武官也极少有人随身佩戴,即便是有,也都宝贝似的收在家里作为把玩之用,易知足居然给护卫装备短火铳?吴朝阳心里暗暗吃惊,却是一脸不满的道:“怎么?几把短火铳就将你们镇住了?”
“点子跋扈的紧。”吴飞扬苦笑着道:“常四今天就险些回不来了。”说着,他将当时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仔细听完,吴朝阳半晌没吭声,易知足胆大跋扈,这在他意料之中,元奇组建一万团练,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好歹也算是带兵之人,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跋扈到了如此地步,在他们亮明了身份之后,还依然一点面子不给,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元奇在广东再强,在两江却也由不得他放肆,虽说对方有上海道这层官身保护,但元奇要在两江发展,区区一个上海道,济得了什么事?
见老头子不吭声,吴飞扬缓声道:“其实,易大掌柜还算是明事理,懂规矩。”
“懂规矩?”吴朝阳冷笑道:“到了我漕帮地盘,却又不敬我漕帮,这是懂的哪门子规矩?无非是依仗着官身罢了。”说着,他一摆手,道:“这事你别管了,我另外安排人。”
听的这语气,吴飞扬心里一惊,这是打算做掉易知足?他连忙道:“父亲三思,对方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四品的上海道。”
吴朝阳咬着牙冷声道:“别说是四品,就是二品大员,危及到咱们整个漕帮的安危,也要想法除掉!元奇上海分行公开挂牌,意图一统上海钱业,得罪的人还能少了?要寻个替罪羊还不容易?”
见老头子真是动了杀心,吴飞扬略微沉吟才道:“易知足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江宁或是大江上,咱们漕帮绝对脱不了干系,元奇也只怕也未必会善罢甘休。”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孩儿后面与易知足谈了一阵,对方有意与咱们漕帮联手。”
不待他话说完,吴朝阳便打断道:“联手?联什么手?咱们漕帮与元奇风马牛不相及,他开他的钱庄,咱们运咱们的粮,再说了,想与咱们联手,是这个态度?”
吴飞扬陪着小心道:“毕竟是咱们无礼在前,也不能苛责人家态度不好,元奇虽不是帮派,但论实力却在任何一个帮派之上,地盘不小,实力也强,易知足是元奇大掌柜,也是元奇的当家人,咱们应该礼待。父亲恼元奇鼓动朝廷修建铁路,断绝漕帮帮众生计,这事,元奇有补救之法。”
他生怕再被打断,一口气将与易知足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听完之后,吴朝阳慢条斯理的装了一锅烟,抽了两口,才闷声道:“被人家说动心了?”
“是。”吴飞扬毫不迟疑的道:“轮船能不能快速的发展起来先不说,铁路的运输优势却是明摆着的,从江宁到京师只要两天时间,运输量也不是咱们的漕船能比的,一列车就相当咱们于十条船,如此巨大的运输优势,朝廷很难说不会动心。”
吴朝阳沉声道:“京师有不少大员反对修建铁路。”
“那是以前没见识过铁路的运输能力。”吴飞扬毫不退让的道:“如今佛广铁路已经开通投入营运,赞成修建铁路的必然更多,若是能够妥善解决咱们漕帮十多万人的生计问题,支持修建铁路的还要多。
再说了,咱们漕帮能够阻碍在江南修建铁路,却阻碍不了在广东在湖南在河南修建铁路,真要到那时候,漕运同样会衰败,到那时候,咱们可就什么机会都没有。”
吴朝阳冷笑的道:“说的轻巧,铁路是那么容易修的?佛山到广州不过四五十里,就是几百万银元,那是用银子铺路!朝廷就算是要修铁路,也是优先修江宁到京师的。”
吴飞扬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略一沉吟,他才道:“孩儿去问问清楚,父亲且别忙布置。”
吴朝阳挥了挥手,道:“把你杜叔带上。”
听的这话,吴飞扬心里不由一喜,看样子,老头子也是有些动心了,否则不会安排杜长德陪同去,杜长德是秀才,见多识广,而且点子多,在帮里很受老头子重视。
吴飞扬、杜长德两人赶到“六福安”客栈正好碰上易知足出门,一番寒暄引见之后,吴飞扬便道:“易兄是头一次来江宁罢,不知可有兴趣夜游秦淮?”
易知足确实是打算去逛秦淮河的,不过,跟这两个不熟悉的人,他却是没有心情,况且,他是官身,怎么着也得注意一点,当即便笑道:“久闻孙楚酒楼大名,二位。”
吴飞扬抢过话头道:“易大掌柜远来是客,理当咱们略尽地主之谊。”
孙楚酒楼就建在西水关关闸上,是江宁一景,有名的金陵四十八景的第十三景——楼怀孙楚,生意相当火爆,易知足一行去的迟了,早已是人满为患,没有空位,吴飞扬生怕被易知足小瞧了去,径直找到掌柜的,才在二楼临时腾出一个雅间。
待的伙计收拾出来,走进雅间,见正对着秦淮河,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吴兄费心了。”
“易大掌柜满意就好。”吴飞扬说着殷勤的为二人斟茶。
见他去而复返,前倨后恭,易知足估摸着他提出的建议已经让漕帮动心了,但他琢磨不明白的是,对方何以如此急?这边厢吴飞扬忙着点菜,三十出头一副士子装束的杜长德则开口道:“听闻易大人刚上任,若是有用得着漕帮的地方,漕帮上下愿意为易大人效劳。”
易知足笑了笑,道:“杜先生别客气,此番前来江宁,是为部堂大人送份公函,明日就会离开江宁。”
听他明天就要离开,吴飞扬挥手将伙计打发了出去,起身关了门,这才开口道:“听闻京师反对修建铁路的官员不少。”
杜长德接过话头道:“修建铁路,听闻是遇水架桥,遇山钻洞,对风水破坏极大,”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反对修建铁路,破坏风水是很主要的一个反对理由,他也仔细的了解过,这年头对于风水很重视,重视到他无法理解的程度,似乎什么事情都能跟风水扯上关系,小到私人的房间摆设,房屋朝向,地理位置,大到一个村庄,镇、城的风水,山川河流等等对于风水来说,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呷了口茶,他才缓声道:“遇水架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试问哪条河流上没有架过桥?这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桥还少了?怎的就没人说破坏风水?遇山钻洞,开采矿石钻洞的情形也不少见。
当然,讲究风水,是风俗习惯,咱们也不能不尊重固有的风俗习惯,修建铁路,事先的勘测线路,完全可以聘请风水大师,沿途勘测,尽量避免破坏风水。
铁路通过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带来极大的交通便利,也能极大的带动当地的经济,在不破坏风水的情况下,我相信,大多城镇对铁路还是欢迎的。”
杜长德点了点头,这至少是能够堵住不少人的口,略微沉吟,他才道:“易大人考虑过没有,一条运河,养活了多少官员,修建铁路,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杜先生说的不错。”易知足颌首道:“运河关系到漕运和税关等庞大的官员利益集团,修建铁路,就等于废弃运河,这就象打马吊,重新洗牌,利益重新分配,反对修建铁路,反对漕运改海运的,主要就是这些官员,不过,杜先生可否知晓,朝廷一年花在运河上的银子有多少?”
朝廷在河运上一年要投入多少银子?杜长德虽然在漕帮,但却不知道这点,见他不开口,吴飞扬连忙道:“应该不少吧。”
“是不少。”易知足道:“少则六百万,多则一千万以上。”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铁路的修建是颇为昂贵,但是铁路的造价随着钢铁生产能力的提高会逐步下降,一条铁路建成,至少可以使用百年,每年的维护费用,只要数万两银子。
这笔帐,朝廷会算,皇上也会算,运河的官员利益集团虽然庞大,但与朝廷的巨大利益发生冲突时,杜先生想想,皇上会如何选择?”
听的这话,杜长德不由的一呆,对方这话不可能是虚言,毕竟一打听就能知道,不论是户部官员还是河道官员,都应该清楚河运每年的开支,这笔帐可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算每年六百万,十年就是六千万,修铁路合算不合算?肯定是极为合算的。
呷了口茶,易知足接着道:“铁路建成,投入营运,朝廷不仅无须投钱给铁路,反而还能收取高额的运输费,四百万石漕粮对于铁路来运输来说,一两个月时间就能运完。另外,一条运河,对于两岸的农田水利破坏有多大,杜先生也应该清楚”
听的这话,吴飞扬好奇的道:“运河对农田水利还有影响?”
杜长德点了点头,道:“有,为保证漕运,一切都以河运为重,多雨水时,为防损坏河坝,放水淹没农田是常有之事,干旱之时,为保证运河水位,涓滴不容灌溉。”
“如此说来,皇上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修建铁路?”吴飞扬一脸兴奋的看了看两人。
杜长德却沉吟着道:“银子呢?朝廷哪里来修建铁路的银子?”
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朝廷哪来的银子?自然是民间集资修建铁路,否则漕帮又如何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