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足算是听明白了,琦善这个所谓的专门前来广州与英军谈判的钦差大臣实际上就是一个传声筒——在英夷与道光之间传递消息,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广州与京师,数千里之遥,就算是五百里加急,一来一往,也要一个月时间,双方又是鸡同鸭讲,这不的谈到猴年马月。品书网见易知足半晌不吭声,琦善斟酌着道:“其实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尽量避免开战,只要不有损国体,可以考虑通商事宜。”略微一顿,他放缓语气道:“英夷挑起这场战端,可不就是为了商贸?咱们可以适当的在商贸方面做些让步,以换取英夷放弃那几点无礼要求。”
在商贸方面做让步?易知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大清重农抑商,其实不只是大清,几千年来中国就一直是以农为本,重农轻商,大清只是不知变通而已,但问题是如今时代不同了,继续重农轻商,只会沦落成别国的殖民地。
略微犹豫,他才看想琦善道:“大人,在下有些看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听的这话,琦善伸手笑道:“知足尽管直说,这里也无外人,无须拘束。”
“这关系到国策,在下姑妄言之,大人只当是饭后闲聊,酒后宏议,姑妄听之。”易知足先给自己留了余地,这才缓声道:“时移世易,当今天下已非是以农为本之时代,自英吉利开启并且完成了工业革命之后,在欧洲,工业已经成为国之根本,农业牧业采矿冶金等几乎所有行业都是以工业为中心。
工业最大的特点就是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从而极大的促进了商贸的发展,大人如果有暇,可以抽空去南海或是顺德县走走,看看机器缫丝厂大量普及对生丝产量和贸易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造成的巨大影响。
机器工业促进了商业,反过来,商业的繁荣又刺激了工业的发展,工业和商业密不可分,在欧洲,工业和商业已经完全超越了农业在国家中的地位,商业的繁荣与萧条,直接关乎国家的兴衰。
这就是为什么英吉利为了商贸,不惜发动战争的原因,这一次英吉利挑起战端,表面看来是因为鸦.片贸易被中止,实则,最根本的原因,是英吉利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经济危机,而且波及到花旗国、法兰西等国,整个欧洲的工业和商业都陷入停顿,大清在此时严禁鸦.片,断绝鸦.片贸易,对英吉利来说,不啻于是雪上加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沉声道:“从长远来看,对英吉利在商贸方面做出让步,危害甚烈,甚至远远大于割地赔款,还望大人慎思慎行。”
琦善听的半晌作声不得,他虽然久历官场,身在中枢,对于英吉利对于欧洲各国的了解却是匮乏到了极点,也就是这次英吉利舰队开到天津来了,他才接触了解到一些英吉利的情况,但也只是些许皮毛而已。
什么工业革命,什么工业为本,什么经济危机,他根本就没听说过,不过,他既是钦差又是大学士又是直隶总督,还真抹不开脸面向易知足请教,良久,他才开口道:“不在商贸方面让步,如何与英夷谈判?”
易知足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咱们大清自居上国,实则早已被英吉利赶超了,咱们应该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英吉利,平等商贸,平等往来,给予英吉利官员商贾平民百姓以平等的待遇。”
琦善疑惑的道:“仅是如此,英夷怕是不会满足吧。”
“赔款,是绝对不行的。”易知足道:“禁烟是大清内政,而且大清早就宣布禁烟,对于缴获的和英夷上缴的鸦.片予以销毁,此事天经地义,断无赔偿烟价之理。赔偿军费,更是不可,英夷主动挑起战端,却要咱们支付军费,这是哪门子道理?
唯一可以考虑的是租借地盘,咱大清能将澳门租借给葡萄牙,为何就不能给英吉利租借一小块地方?大清对外贸易中,英吉利的份额是最大的。”
“不行。租借澳门,那是沿袭前朝的成规。”琦善断然拒绝道,想是觉的太过生硬,他又解释道:“广州一口通商,是高宗皇帝定下的祖制,英夷桀骜不驯,不比葡人,若是给英夷租借一地,英夷必然开埠,如此,岂非坏了一口通商之成规?”
在易知足印象中,就是琦善与英军签订了割让香港的条约,他有意试探,不想琦善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看来,琦善最后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与英军签订割让香港的条约,这钦差大臣看起来,还真不是好做的。
见的对方态度如此干脆,他自然不会不知进退,当即便沉吟着道:“这两日要交还英夷战俘,在下免不了要与英夷打交道,在下想法子探探英夷的口风,如何?”
“好。”琦善颌首道:“若能探明英夷的底细,咱们可就主动了。”
“大人说的是。”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义律性情反复无常,善变无信,与英夷谈判,前面几轮,在下不宜露面,所需翻译人员,在下另做安排,还望大人允准。”
义律反复无常,琦善也听广州的官员提及过,当下便颌首道:“就依知足所言。”
“谢大人。”易知足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合约,双手呈上道:“这是在下草拟的发行国债的相关细节,请大人过目。”
合约是用白话文写的,浅显易懂,条款分明,细致明确,国债发行的数额、期限、利率、偿还方式,质押等等都一一罗列的清楚明白,整整两大张,写的密密麻麻,琦善细细看了一遍,他根本就没想到,发行国债还有如此多细节,他也无心仔细推敲,毕竟很多东西他不懂,而且也做不了主。
道光虽然让他与元奇商议发行国债之事,但却只说了发行国债的数额,具体的细节根本就没交代,放下合约,他正准备说,将合约送往京师,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合约送往京师,一来一回,颇费时间,而且,他敢肯定,不会一帆风顺,肯定会讨价还价几番协商,没有半年绝对无法敲定落实,而如今英吉利已经在向广州大举增兵,哪容的如此拖延?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易知足进京,如此,一个多月时间就能敲定此事,至于广州的谈判,易知足前期反正不参与,拖延两个月时间,完全不成问题,另外,易知足对英吉利和欧洲的情况了如指掌,去京师必然会增强道光对欧洲局势的了解,至少能够减轻他在广州与英夷谈判的压力,这实在是一举数得!
又仔细斟酌了一番,他才开口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发行国债,意在抗击英夷,知足也知道,大军集结缓慢,粮草的筹集运输更是耗费时日,如今,英吉利已经大举增兵,发行国债实是不宜拖延,也拖延不起。
知足这份契约,本钦差做不了主,户部的大员们也做不了主,必然多番商榷,广州京师遥遥五千里,文书往来不便,知足能否进京一趟,在京师定下此事。”
进京?易知足大为意外,他是真没料到琦善居然会提出让他进京去签订这份合约,去还是不去?琦善说的不无道理,这份合约,肯定是要扯皮的,眼下这情形,也确实耽搁不起,唯有他去京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敲定这事。
去京师签订这份合约,他倒不是太担心,毕竟元奇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惠,广州方面,援兵未到,谅英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他走海路去京师,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飞剪船不受季风影响,速度也足够快,跑一趟京师最多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唯一让他担心的是,道光会不会将他留在京师?毕竟道光对元奇团练已起了戒心。
不过,话说回来,他若是拒绝去京师,岂非更令人生疑?不说远在京师的道光,至少琦善就会对他生疑,这家伙可是很有可能接替林则徐成为两广总督的。
沉吟了半晌,他才道:“大人虑的是,发行国债耽搁不起,在下去京师是最为稳妥的。”说着,他一笑,“长这么大,还未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去了趟定海。”
见他同意去京师,琦善暗松了口气,微笑着道:“知足无须担心,你如今已是朝廷封赏的三品大员,又有爵位在身,沿途驿站必然殷勤接送,本钦差还可再给你派几个长随......。”
易知足哪里肯走陆路,连忙道:“大人不必费心,在下走海路去天津。”
“走海路?”琦大为意外的道:“如今风向可不对。”
易知足含笑道:“花旗国有快船,名飞剪,顺风逆风皆可行。”
“如此更好。”琦善颌首道,略微沉吟,他才道:“听林部堂提及,与英吉利一战,知足是主张先战后抚,可否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与琦善一番长谈,直到天近黄昏,易知足才走出提督署大门,见他出来,新晋了总兵衔的麦廷章大步迎上来,满面笑容的道:“知足可算是出来了......。”
见他在门外候着,易知足有些意外,拱手笑道:“恭喜麦将军高升总戎。”
“咱这个总兵可全是托了知足的福。”麦廷章拱手笑道:“今儿一定要好好敬知足几杯,以表谢意。”说着,他亲热的拉起易知足的手,道:“走,军门他们怕是都等急了.....。”
易知足最怕与水师一众将领喝酒,却也清楚今天这顿酒席逃不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赴宴,宴席就设在右营的游击府,进到二门,就听的里面一片热闹,入的大厅,他才发现连伍长青都被请了来。
见他进来,关天培离席迎了上来,原本一众喝酒喧闹的众将领也纷纷离席围了上来,经过磨刀洋、定海两战,众将领与易知足都十分的熟稔,而且在座的也是跟着这两战受益的,自然对易知足十分热情,纷纷上前见礼寒暄。
待的易知足入席,才升迁副将,因磨刀洋战功又升总兵的老将陈连生第一个端着酒杯上前,爽朗的道:“易兄弟是老夫生平少见的年轻俊杰,日后必然位列公侯,这第一杯酒,老夫敬你。”说着,一仰头,将酒干了。
陈连生在磨刀洋之战中,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以座船阻挡英舰逃离,差点命丧磨刀洋,易知足对他十分敬佩,连忙道:“谢老将军吉言。”说着,也是一口干了杯中酒,入口,他就发觉酒味甚淡,瞥了关天培一眼,见他含笑不语,登时知道是他做了手脚。
接下来一众将领轮番上前敬酒,易知足豪气干云,一律杯来酒干,转眼就十来杯下肚,纵使是关天培刻意照顾他,给他斟的淡酒,却也架不住如此喝法,好在关天培见势不对及时喝止,这才止住了众将领频频敬酒。
一场酒宴喝了一个多时辰才尽欢而散,易知足虽是作弊,却也被灌的昏昏忽忽,直接就在游击府歇下了,一觉好睡,第二天临近中午,他才起身。
听的动静,伍长青推门进来,关切的道:“如何?可还难受?”
“还好。”易知足说着打量他一眼,道:“你昨日没事?”
“总的留个清醒的不是。”伍长青说着翻了他一眼,道:“没事赶紧洗漱,吃点东西,澳门来消息了,懿律两兄弟已经在兵头花园候着了。”
易知足想了想昨晚喝酒的情形,还好,没喝断片,都能记的起来,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他们倒是来的快,无妨,让他们多等等,不碍事。”
伍长青却道:“咱们去澳门,还是别乘坐‘企业’号了罢,免的节外生枝。”
“虑的是。”易知足点头道:“咱们这是要额外提条件的,可别刺激他们。”顿了顿,他才道:“跟关军门说一声,让他派艘大米艇。”
“关军门陪同琦中堂去沙头角炮台了。”伍长青道:“麦总戎在府里,我去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