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新军何止是弹药要依靠元奇,就连火枪也是完全依靠元奇,三万新军只有一半配备了新式火枪,此番三万新军南下围剿发匪,必须倚重元奇,听的咸丰提醒,穆章阿立时就反应过来,僧格林沁恳请重赏元奇,不为无因。
略微沉吟,他才斟酌着道:“南洋海军征伐南洋,朝廷得以在南洋建吕宋爪哇两省,此乃开疆拓土之功,此番易知足又是夺情出山围剿发匪,确实当重赏以彰显朝廷之公正,皇上之圣明。”
咸丰微微点了点头,将征伐南洋的功绩翻出来,重赏易知足以及海军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且征伐南洋之功朝廷也确实应该重赏,否则易招人非议,之前易知足在籍守制,尚且有借口,如今已经夺取起复,墨絰出山,且又立新功,再不重赏,确实说不过去了。
再则,与元奇的关系,也该借这机会加以缓和了,区区发匪作乱,便能糜烂三省,打的数省八旗绿营溃不成军,一群乌合之众朝廷尚且难以剿灭,若是元奇作乱,会是什么结果?他还真有些不敢往下想。
这次元奇能为八旗新军提供足够的弹药,易知足又率兵协助收复武昌,星夜疾驰救援僧格林沁,避免八旗新军被全歼,这足以说明在剿灭发匪的立场上,元奇与朝廷是一致的没至于元奇之患,只能是往后缓缓了,怎么着也的在剿灭发匪之后再考虑。
略微沉吟,咸丰才道:“传旨,着易知足尽快将征伐南洋,围剿发匪的叙功保举名单呈上来,朝廷叙功议赏。”
咸丰的意思明显是要重赏了,穆章阿心里不免有些打鼓,易知足已经是一等侯爵,再赏就得封公了,可自大清立国以来,汉人封公爵者完全可以扳手指头数的过来,他迟疑着道:“历来鲜有汉人封公爵者。”
“少有,并不是没有。”咸丰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论功绩,有谁能及得上易知足?孙士毅平安南,就功封一等谋勇公,岳钟琪征西北,平青海,封三等威信公,南洋虽只建两省,但却是内地数省之地,难道还不足以封公?”
穆章阿是担心海军日后建功,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见的咸丰如此说,不敢再饶舌,只的叩首道:“皇上圣明。”
下决心封易知足公爵,不仅仅只是因为易知足的战功,咸丰更打算借此重赏缓和与元奇的关系,既是安抚元奇,也希望元奇能为八旗新军提供充足的枪支弹药,更希望元奇能为朝廷提供巨额的无息贷款以填补平定太平军所需要的巨额军费开销。
二日后,琦善、曾国藩、江忠源的折子一同抵达京师,穆章阿看的是眉头直跳,琦善三人的折子各有侧重,但有一件事情却是三人都提及到了——易知足明言,海军要从湖北撤军!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担忧西班牙、荷兰两国出兵南洋。
穆章阿自然不会相信,他很清楚,易知足这是对朝廷不满——对陈洪明没有实授湖北提督,对朝廷以八旗子弟为主筹建长江水师不满!
稍稍沉吟,他才起身拿起三份折子来到林则徐的书桌前,道:“这是湖北督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林大人看看,稍后一同进宫。”
看完三份折子,林则徐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易知足在两个不同的场合说这话,显然不是说说而已,咸丰刚刚对元奇态度有所转变,在这节骨眼上,易知足却来这一手,这让咸丰如何看?如何想?
见林则徐不吭声,穆章阿轻声道:“催促易国城尽快上报征伐南洋,围剿发匪的叙功保举名单的谕旨已发往武昌,会否让其改变态度?”
“难说。”林则徐微微晃了下头,“他连叙功保举名单都没奏报,应该不会太在意。”
穆章阿登时无语,易知足撂挑子可不是小事,没有海军舰队防守长江,太平军水师即可纵横长江,来去自如,这无疑是增大了围剿太平军的难度,更为重要的是,围剿太平军的主力——两万余八旗新军的枪支弹药攻击完全依赖元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则徐含混的嘀咕了一句,穆章阿微皱了下眉头,他自然明白这是指的陈洪明湖北提督和长江水师这两件事情,当即辩解了一句,“朝廷也有难处不是。”
林则徐瞥了他一眼,毫无顾忌的道:“陈洪明是海军一大干将,他为湖北提督,易知足必然大力支持清缴湖北境内之发匪,长江水师就更无须说了,若是由海军筹建,海军想不尽力围剿发匪都难。”
见的一众军机大臣,军机章京都看了过来,穆章阿连忙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宫。”
两人出了值房,穆章阿放缓了脚步,轻声道:“这左宗棠是何许人,易国城何以对他如此重视?”
“此人是湖南一举人,曾任湖南渌江书院山长,科考失意,转而钻研地学、兵法,熟读西北、西域的史地著作,对西北有着常人难及的见解,在湖南名气不小。”林则徐缓声道:“另外,此人深的陶澍赏识和器重,陶澍病危,将其独子托孤,并与之结为亲家。”
穆章阿之所以对左宗棠如此上心,是因为他的得意门生曾国藩也掺和其中,他不得不谨慎,听的这番话,他不由的点了点头,以一举人身份能得陶澍如此赏识和器重,也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也不怪易知足对其如此器重。
两人递了牌子,很快就被叫进,入的乾清宫西暖阁,见礼之后,穆章阿便躬身呈上折子道:“湖北督抚、兵部侍郎曾国藩八百里加急。”
如今湖北没什么好消息,咸丰心里一沉,连忙接过折子细看,琦善在折子直言海军要撤军,并恳请长江水师由海军负责筹建,咸丰看的眉头一跳,易知足不上折子奏报,却对琦善说这话,这是威胁索要筹建长江水师?
待的看完江忠源、曾国藩两人的折子,他脸色越发的难看,易知足什么意思?真打算不奉旨就擅自撤军?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他这个皇上?
强行压下心中恼怒,咸丰瞥了林则徐一眼,语气平淡的道:“不奉旨,易知足胆敢擅自撤兵?”
穆章阿清楚这主子语气越是平淡,心里的怒火越盛,哪肯触这霉头,当即低头不语,林则徐却道:“回皇上,易知足素来胆大包天,曾数次擅自出兵。”
听的这话,咸丰心里一沉,看了穆章阿一眼,他记的穆章阿曾说过,元奇曾擅自出兵安南,东征倭国,南征南洋,也皆是先调集兵马再请旨,要说胆子大,满朝文武,怕是没人比易知足的胆子更大!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易知足若是不奉旨就擅自从湖北撤兵,对于他这个刚刚御极登基的新君的威信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且对于围剿太平军也是极其不利,得顾全大局,顾全大局!
“皇上。”林则徐沉声道:“洪杨之逆流窜一地,荼毒一地,对于朝廷威信打击甚大,对于地方农业生产以及商贸经济破坏巨大,对于地方官员士绅商贾以及寻常百姓的伤害亦是难以想象,且有蔓延之势。
微臣窃以为,事有轻急缓重,当务之急是全力围剿洪杨之逆,微臣斗胆恳请,委任陈洪明为湖北提督兼任长江水师提督。”
若由陈洪明接任湖北提督、长江水师提督,以元奇的雄厚财力和巨大的影响力,湖北以及长江一线都将为元奇所掌控,那无异于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咸丰有些犹豫不决,瞥了穆章阿一眼,道:“穆卿是何看法?”
“皇上。”穆章阿连忙道:“”奴才窃以为,若欲尽快剿灭洪杨之逆,当以易知足为钦差。”
以易知足为钦差?咸丰不由一楞,转念便觉的这想法不错,若是此时再委任陈洪明为湖北提督兼任长江水师提督,连他自己都有种被要挟的味道,更遑论湖北那些官员怎么看怎么想了,但若是以易知足为钦差,就大不一样了。
易知足能征善战,以他为钦差,不论是元奇还是南洋海军都必然会竭力征剿太平军,确实是迅速剿灭太平军的不二法子,而且枪支弹药,粮饷什么的,都无须朝廷担心。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易知足为钦差,但一则是担心易知足与洪杨勾结,一则是担心易知足乘机坐大,如今却是无须担心,在围剿太平军方面,易知足与朝廷的立场是一致的,而且如今有三万八旗新军在湖北,也不必担心易知足借机坐大。
不过,易知足会不会接这个烂摊子,他心里着实是没底,这家伙胆大包天,肆无忌惮,敢擅自出兵,也敢擅自撤兵,若是不奉旨,他可就下不了台了。
他正自斟酌,林则徐却是开口道:“皇上,微臣不赞成以易知足为钦差围剿洪杨之逆,江忠源、曾国藩在折子中说的清楚,微臣也赞同易知足的说法,借围剿洪杨之逆的机会,实战练兵,历练将才,革新兵制。”
“朕何尝不想。”咸丰打断他话头道:“湖广是产粮大省,岂能连年战乱?更何况,以朝廷的财力也不足以支撑长时间大规模的战事。”略微沉吟,他接着道:“如今湖广糜烂,洪杨逆贼声势亦不小,林卿能否去信问问易知足,有何要求?”
这倒也是实情,林则徐暗叹了一声,躬身道:“微臣遵旨。”
见的咸丰如此谨慎,穆章阿不由暗赞了一声,毕竟咸丰才二十岁,初登大宝,便能如此谨慎持重,实属难得,略微沉吟,他才开口试探道:“元奇在西北扩兵,朝廷是否有必要限制?”
西北?咸丰一直以来对于压根就没太过关注西北,只是海军分兵进驻伊犁时,他稍稍留意过,思忖了下才道:“海军兵马是驻扎在伊犁罢?”
“回皇上。”穆章阿道:“伊犁镇总兵已裁撤,伊犁防务如今由冯仁轩率领的一旅兵马接管,据报,冯仁轩在伊犁积极招募流民,兴办屯田,并且不断的扩招兵马,如今已发展到两个旅,一万人。”
伊犁路途遥远,万里之遥,咸丰倒是不太在意,他也知道易知足当初分兵进驻伊犁,是欲向外扩张,欲推行边政改革,眼下,他根本就顾及不到西北去,也不担心西北的兵马会对内地构成威胁,当即便道:“屯垦戍边,实为安边、便民、足食、足兵之良法,且沙俄对西北虎视眈眈,朝廷又何必限制?”
“皇上圣明。”穆章阿缓声道:“不过,西北历来不太平,元奇在伊犁如此快速扩军,却也不得不有所防范,以曾国藩所奏,易知足对于左宗棠极其器重,让其统领一旅新兵。”
咸丰打断他话头道:“左宗棠是何人?”
“左宗棠是湖南一举人。”林则徐说着将左宗棠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听完左宗棠的情况,咸丰看了两人一眼,道:“既能得陶澍赏识器重,又在湖湘士林享有盛誉,想来也是才识不凡。”
“皇上明鉴。”穆章阿躬身道:“边政改革乃是先帝所定国策,奴才窃以为,不妨以伊犁试行,伊犁镇总兵已裁撤,不如将伊犁建府,实授左宗棠为伊犁知府。”
“不妥。”林则徐连忙道:“伊犁建府,知府也应授予冯仁轩,左宗棠可另授,天山南北二十四大屯区,多设一府也不多,如今是以围剿洪杨之逆为主。”
咸丰点了点头,如今围剿太平军还要倚重元奇,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恶心易知足,即便是要笼络左宗棠,分化元奇在西北的兵力,也不宜做的如此明显,还是林则徐考虑的周全,略微沉吟他才道:“西北边政改革,拟个条陈上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