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不到,解修元提前赶到长乐书屋院子门外候着,他很清楚,易知足前往倭国多日,一回来必然十分忙碌,这当口门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若是不赶早,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品书网不多时,赵烈缓步踱了过来,拱手笑道:“解部长恁早。”
“赵先生。”解修元连忙拱手还礼,满面笑容的道:“大掌柜乍一回府,人多事杂,不早可不行。”
赵烈含笑点了点头,试探着道:“是为倭国的事?”
“不是倭国的事也无须如此着急。”解修元颌首道,对于易知足这位首席幕僚他自然是没什么隐瞒的,“前番运送的粮食因为要现银交易,初时无人问津,待的一开战,粮价节节攀升,四十万石转眼被抢购一空,价格更是达到惊人的十两一石......。”
听他如此说,赵烈笑了笑,道:“大掌柜曾经说过,世界从没有纯粹的金融,也没纯粹的经济,金融和经济可以振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可以让一个民族滴血,让一个国家流泪。”
这话是什么意思?解修元迟疑了下才道:“伐倭开支不菲,总得从倭国补贴些罢,倭国三千万人口,一两百万石粮食可以说是杯水车薪,转手是数百千万两的利润,总不能看着不赚吧?再说了,这也不会影响大局。”
这家伙简直是掉钱眼里了,赵烈不愿多说,含笑道:“那得看大掌柜如何想了.......。”说着,他抬眼看见易知足不急不缓的踱了过来,连忙提醒道:“大掌柜来了。”
一听易知足来了,解修元连忙转身快步迎了前,躬身见礼道:“大掌柜回来了。”
易知足微微颌首算是还礼,边走边问道:“那批粮食情况如何?”
“出乎意料的好。”解修元亦步亦趋的道:“一开战,粮价大幅攀升,如今已销售一空,均价十两一石,损失的几万石也概由幕府按照价赔偿,全系金银交易,关长海来电,说眼下是难得的套取倭国金银的机会,恳请再调拨一批......。”
易知足要的是倭国爆发大规模饥荒,岂会为了点银子而继续向倭国送输送粮食?他边走边道:“不急。战争爆发,倭国必然全面爆发大规模的饥荒,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这明摆着是推诿!解修元不由的一阵肉痛,眼看着银子却不能赚,对他来说,再没有这更为痛苦的事情了,更何况这还是一笔巨额的银两。
跟着进了书房,他有些不甘心,接着道:“元在倭国的利益不小,大举伐倭,等于是损害元的利益,有不少股东对此颇有怨言,若是能通过粮食贸易挽回些损失,以好堵众人之口。”
听的这话,易知足轻哼了一声,“都是些贪心不足的,算是通过粮食贸易赚个千儿八百万的也堵不住他们的嘴,喜欢埋怨,让他们埋怨去,不必理会!”
见他态度坚决,解修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暗叹一声,转了话头道:“关长海来电还提及一事,倭国分行掌柜林浩然想拜见大掌柜......。”
对于林浩然,易知足有印象,浑不在意是颌首道:“让他来海。”转而一想又不对,林浩然是倭国分行掌柜,在元银行也算是一方诸侯,算是要见他不容易,按说也应该是通过孔建安这个元总行的掌柜说合,怎的是关长海?他随意的道:“看来关长海对林浩然是颇为赏识。”
解修元赔着笑道:“瞒不过大掌柜,关长海建议属下将林浩然调来商务部。”
“孔建安怕是不会放人。”易知足道:“等他来了,我征询下他自己的意见。”略微一顿,他接着道:“别老是想着挖墙角,凡事得从长远考虑,得学会自己培养人才,如今的大学毕业生、贵归国留学生不少,可以通过考核招募一些......。”
说着,他看向赵烈,“对各部门综合了解一下,制定一个计划,每年给他们适当的名额,公开进行招募,人才培养起来不是用来闲置的,要让他们学有所用。”
赵烈连忙点头道:“是学生马着手此事。”
对于那些个新学的学生,解修元并不感兴趣,商务部用的都是经验丰富长期从事商贸和对外贸易的商贾或者是商贾世家子弟,不过,各部门每年从新学毕业生和留学生公开招募选拔职员显然不是小事,关系到元的用人制度,他纵是不乐意,也不会表露出来。
况且,易知足说的也对,不能老是挖墙角,自己培养人才才是正理,他当即奉承了一句,“还是大掌柜高瞻远瞩.......。”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元的对外贸易和境外投资将会越来越大,商务部不能沾沾自喜,裹足不前,不能只局限于商贾子弟,眼界要开阔一些,留学生也有些学金融经济的,要敢于放手用人,如此,人才才能脱颖而出,才能形成良性循环.......。”
听的这番话,解修元连忙正容道:“属下谨记大掌柜训诲。”
易知足顿点了点头,道:“我已经让胡雪岩回国,这几年他在欧洲也历练不少,让他回来协助你。”
“那感情好。”解修元登时笑道:“总算有个得力的帮手了。”
“去忙吧。”易知足说着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待的解修元退下,赵烈才斟酌着道:“大掌柜放才说的公开选拔招聘,实则是一种人才遴选.......。”
“不错。”易知足说着点了支烟,缓声道:“是人才遴选,要形成制度,以后元各部门、公司、厂矿等的人才招聘都要采取这种公开招聘的制度,具体的考核录取方式,咱们稍后再议......。”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慈安心不在焉的合折子,搁笔起身在房间里缓步的踱着,恭王奕訢逗留海不归,数次去电催促皆置若罔闻,这令她颇有些恼怒,但却也无可奈何,这事本是她理亏,既不好下旨申斥,也不能罢黜,在闻知易知足已经返回海,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在她有些心绪不宁时,总管太监进来禀报道:“禀皇太后,载垣在外递牌子求见。”
对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载垣,慈安心里有几分恼怒,略微沉吟才道:“让他进来。”
青军社是在军秘密发展的,形成一定的规模之后,算是她明面交出兵权,暗地里也能掌控,原本是一步妙棋,却被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弄的提前暴露,如今反而成了把柄,归根到底,还是用人不善。
载垣提着几分小心进的房间,叩请圣安之后,在珠帘前跪下道:“禀皇太后,青军社已完全解散,所有参与锄奸计划的官兵已全部发往黑龙江戍边。”迟疑了下,他才接着道:“微臣窃以为,这些人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是以没有剥夺军职。”
沉默了一阵,慈安才道:“皆是胆大妄为之辈,须的严加管束,多多磨砺。”
这是默许了,载垣心里暗喜,连忙道:“微臣遵旨。”
略微沉吟,慈安才道:“奕訢长时间逗留海,不免招惹非议,况且朝廷外交事宜也须他总理,你去海一趟,劝其回京。”
这可是个苦差,载垣不由的暗自叫苦,却又不敢拒绝,青军社这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微臣遵旨。”说着,他大着胆子道:“皇太后能否给一道闻言勉慰的谕旨......?”
“总不会让你空着手去。”慈安缓声道:“到了海,免不了去要去见易知足,他若问起青军社之事,如何回复?”
易知足若是问起此事,那自然是奕訢告诉的,这该如何回复?载垣登时有些着急,承认有这回事显然不妥,矢口否认,至恭王于何地?显然也不妥!急切间想不出来,他只得磕头道:“微臣愚钝,恳请皇太后明示。”
慈安心里略微有些失望,缓声道:“青军社确实有,暗杀计划也处于酝酿之,但与朝廷无关。”
载垣听的心头一亮,同样是打死不认账,但这般说法却既全了奕訢的脸面,也将朝廷摘了出来,他连忙道:“皇太后圣明!”
倭国,大阪平原。
数万清军分成若干小队呈现扇面一般在大阪平原进行拉式搜索前进,所到之处皆是实行‘三光’政策——烧光、杀光、抢光,所过之处尤甚于蝗虫过境,村镇城池尽数被毁,即将进入收获季节的庄稼也被悉数摧毁,倭国军民闻风而逃,纷纷逃向京都。
大班城,清军指挥部。
僧格林沁站在诺大的军事沙盘前,听着传送回来的消息,不时的移动着一面面小旗,对于这种撒一般完全分散的打法,他也是头一遭,心里难免紧张,这种情况一旦遭遇倭国集兵力打击,绝对会损失惨重,不过,不如此也无法将所有百姓都赶往京都。
如果是放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采取这种风险极大的打法,但如今有线电报可以随着大部队一路铺设,随时都能保证联络,却又另当别论。
奕譞站在沙盘的另一侧,他是头一次经历如此大规模的实战,完全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虽然这次攻打京都元新军没有派部队参战,但却给他们提供了各种辅助——沙盘、地图、通讯、医疗、工兵,让他认识到八旗新军与元新军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别。
良久,僧格林沁才将视线从沙盘收回,随手点了一支烟,这才看向奕譞道:“有线电报的作用太大了,八旗新军也应该成立通讯兵种。”
听的这话,奕譞微微颌首道:“有线电报确实是好,千里之外也能如臂使指,但却是太烧银子,以朝廷的财力,怕是负担不起。”说到这里,他一脸的苦笑,“元新军打仗也太阔绰了,这一战下来要多少银子?”
“打仗是打钱,没钱别打仗。这是易国城的话。”僧格林沁笑道:“咱们这次算是沾元的光,过一把富贵仗的瘾,当年剿长毛要是能如此阔绰,长毛早被灭在武昌了。”
听的这话,奕譞瞥了一眼,摆了摆手屏退几个参谋,这才道:“如今元伐倭的主力是长毛。”
“打东南亚,也是长毛卖命。”僧格林沁不以为意的道:“易国城的算盘打的谁都精,长毛可以说被他利用到了极致。”
这个话题敏感,奕譞不想往下说,转了话头道:“可知道幕府方面是什么反应?”
“不清楚。”僧格林沁道:“元元掐断了江户与京都的两条官道,我估摸着,以元的谨慎,必然也掐断了与江户的有线电报,江户是否知道大阪、京都的真实情况都很难说。”
顿了顿,他接着道:“无须担心,海陆两路都有元挡着,咱们只管打好京都这一仗。”
奕譞轻叹了一声,道:“这一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实是有违天和。”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僧格林沁哂笑道:“是不是怕杀人太多折寿?”
“折寿不折寿的两说。”奕譞语气沉重的道:“只是心里有点堵,一战伤亡数百万人口,杀戮太重,为了这区区弹丸之地,造下如此杀戮,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论眼光,大清无人能及易国城,更别说,元在倭国还有着巨大的利益,”僧格林沁缓声道:“易国城不惜放弃元的利益,花费诺大的代价灭绝倭国,岂会得不偿失?他易国城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
奕譞摇了摇头,“伐倭这笔买卖,我却是怎么看都是赔本的,倭国这蕞尔小国,算是强大起来又如何?还能对我泱泱天朝构成威胁?”
僧格林沁抢白道:“英吉利也是蕞尔小国,却是世界霸主,直接威胁整个欧洲大陆。”顿了顿,他接着道:“朝鲜以及东南亚各国,易国城都未如此,为何独独对倭国如此?这自然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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