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足有些意外的看了包世臣一眼,一时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海龄、孝顺武二人已经被僧格林沁当着元奇镇江分行一众掌柜伙计的面斩杀,首级也送往驻扎在常州府的二团陈洪明处,他还能怎么着,毕竟镇江分行没有人员伤亡,没有银钱损失。
不过,略微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包世臣在担心什么,镇江这件事情,僧格林沁杀伐果断,处理的干净利落,有意无意的的提高了元奇的声望,但僧格林沁为什么如此做?原因很简单,江宁会战眼下离不开元奇的支持,不仅仅是财力上的支持,更为重要的是元奇团练!
若不是元奇团练五千精锐驻扎在江苏,对于江宁会战的成败有着最为直接的影响,这件事情完全有可能是另外一个结果!即便是按正常的情况来处理,顶了大天,也就是将海龄、孝顺武二人革职,锁拿进京问罪,他纵有不满也挑不出刺来。
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情之所以能有如此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完全是建立在元奇雄厚的财力和元奇团练强悍的战力基础之上的,这两个基础缺一不可,若是江宁这一战,元奇团练实力大损,一蹶不振,等待元奇的是什么下场?对易知足这个元奇的掌舵人来说,这是一记警钟!
默默的抽了阵雪茄,易知足才开口道:“先生有话不妨明言。”
见他默然良久才开口,包世臣也就不绕圈子,径直道:“江宁会战,可以说是东翁极力促成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影响或是改变元奇团练对于江宁会战的态度。”
听他如此表态,包世臣长叹了一声,“这个度可不好把握。”
易知足心里暗笑,何止是不好把握,根本就是无法把握,战事一起,哪能由的他想,朝廷、英军、地方官府,有一方失控,这一战都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是他掌控的元奇,他也不敢说没有意外,镇江这件事,若是僧格林沁处理的欠妥,他不敢保证他不会发火,毕竟这种事情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
宝山县衙,大堂。
俯身查看地图的英军陆军少将巴特雷随手端起杯子,一口水刚喝进嘴里,就察觉到一股难闻的腥味,当即就吐了出来,不满的道:“这是什么水?能喝吗?叫勃朗上尉来一趟。”
勃朗上尉是负责后勤,其实干净的淡水还储存的有一点,但他不敢用了,那的给伤号病员备着,快步走进大堂,他敬礼道:“将军——。”
“上尉,请告诉我,这是什么水?”
“将军,这是江水,也是咱们如今唯一能喝的水。”勃朗连忙道:“整个吴淞包括宝山县城在内,如今已经找不洁净的水源,所有的水井和河流都被污染。”
“又是这些伎俩,该死的辫子猪。”巴特雷忿忿的骂了一句。
勃朗接着道:“将军,不只是淡水,蔬菜水果以及新鲜的肉食从今天起,也要断了,外出采买的,不论是士兵还是当地百姓,都是有去无回。”
巴特雷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问道:“损失了多少士兵?”
“报告将军,听说有两队士兵超过一天没有返回。”勃朗轻声道:“还有一百六十多人因为喝了不洁净的水而导致腹泻。”
巴特雷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淡水问题不大,海口这江水虽然腥味大了些,毕竟还勉强能喝,但断了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这可就是不小的麻烦,舰队沿江而上攻打江宁,天知道要多长时间,一个月甚至是两三个月都有可能,这么长时间没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他的士兵将有可能大面积染上可怕的坏血病。
他正琢磨着,义律带着海军上校肖恩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义律就直接问道:“勃朗上尉,听说军营里已经无法提供新鲜的蔬菜水果和干净的淡水?”
“是的。”勃朗敬了一个礼,从容说道:“江水最好是沉淀后再烧开,据回报,上游有大量的腐尸,包括人和动物的。”
听的这话,巴特雷顿时有种想吐的感觉,义律沉声道:“难道就不能想办法?”
勃朗紧紧的闭着嘴巴,这种事情可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义律转头看向海军上校肖恩道:“能否派战舰去清除?”
肖恩迟疑了下,才道:“腐尸区域,应该是在浅水区。陆军可能更方便。”
巫家村在宝山县城上游不远,也就七八里路程,江面上一大片腐尸,有猪牛羊鱼还有一部分是人的尸体,有从上游漂流下来的,也有从战场弄来的,仔细观察,还能隐约看到这些个腐尸都用绳子捆着的,四周还用渔网圈了起来,这是防止被鱼吃掉。
天气酷热,浸泡在江水中的尸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在江边不远,一个头上顶着一圈杂草的义勇正趴在简易的战壕里用望远镜向外观察。
在被木板掩盖的稍微有些阴凉的战壕里,一帮义勇抱着枪有一句无一句的闲侃着,“那些个洋鬼子会不会上勾?这都下午了。”
“就是,这味儿也太难闻了,洋鬼子不上勾,咱们这罪可就白遭了。”
“急什么?今儿不来,明后儿也一准来。”连长翁有盛取下嘴里咬着的草根,道:“吴淞的洋鬼子如今就只能喝这大江里的水。”他将下巴往江边扬了扬,道:“那水是人能喝的?”
“不是还有黄浦江嘛。”
“就你聪明?”翁长盛没好气的道:“黄浦江一样有腐尸。”
“连长,来了,来了。”放哨的义勇轻声叫到。
翁长盛连忙猫着腰窜了过去,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然,一队英军正列队向他们这里赶来,看了一阵,他低声吩咐道:“仔细观察,看看来了多少人。”说着,他便快步赶了回去,沉声道:“各就各位,准备战斗,记住,没有命令,不准冒头,不准开枪。”
远远闻到尸臭味,带队的英军上尉保罗就提高了警惕,当从望远镜里看清楚江面上的那一大片腐尸,他不由的一阵反胃,他们喝的水就是取的这片腐尸下游的江水!
“注意警戒!”沉声吩咐了一句,他才四处观察,这么大一片腐尸,肯定花费了不小的精力,对方不可能没人守护,不过,江边除了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零散的土堆外,似乎没什么异常的,他尤其留意的就是战壕,但却没发现,这里地势平坦,一眼望去,无所遮拦,若是有战壕的话,绝对一眼能看出来。
“来人。”保罗吩咐道:“去土堆检查一下。”
战壕里,哨兵轻声禀报道:“连长,来了二百多人,应该是两个连。”
一听来了两个连,战壕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不少义勇有些胆怯的看向连长翁长盛,县城北郊一战,他们可是清楚这些英军不是泥捏的,战斗素质比他们高的不是一星半点,以多打少还成,以少打多,哪怕是有战壕,哪怕是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没有赢的希望。
见的众人神情,翁长盛不屑的道:“都给老子放开手脚打,这个陷阱布了好几天了,可不止咱们一个连在这里。”
十几个英军小心翼翼的上前绕着那十几个土堆转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当即向后面打了一个安全的手势,怎么回事?难道没有人守护这片区域?这不合理!保罗一肚子纳闷,又四处看了看,才率领大部向前。
大队英军才堪堪走到最大的一个土堆前,翁长盛就暴喝一声,“打!”
随着这一声暴喝,战壕里的义勇纷纷将头顶的木板掀开,一支支火枪从战壕里伸出来,不等英军回过神来,密集的枪声就响了起来,一百米的距离,经历过一次实战的义勇这次发挥的强多了,一轮齐射,就撂倒了二三十个。
就当英军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时,左侧百米远处也仿佛是凭空露出一条战壕来,三团八连连长孙占奎语气轻松,不急不缓的道:“优先照顾军官,都给我瞄准了打,不能让一个漏网。”
当发现左侧也露出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保罗登时惊恐万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反击,枪声不紧不慢的响起,听着并不齐整,但保罗却发现他手下的士兵一片一片的倒。
左侧战壕里这个连是元奇团练三团八连,清一色米尼枪,百米的距离,面对一排傻傻站着的靶子,基本上是一个打一个准。
正面战壕里的一众义勇听的枪声,一个个都是大为欣喜,也沉稳多了,在各自班长的号令下,有条不紊的装填弹药,很快,枪声再次响起。
两方夹击之下,尤其是在元奇团练刻意的照顾英军军官的情况下,两个连英军还没有来得及组织有效的反击,就被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失去了指挥官的英军转眼间就自行崩溃逃散,不过,在米尼枪的照顾下,一个也没能逃跑掉。
不到五分钟,战斗结束,孙占奎一连声的催促着道:“赶紧的打扫战场,只要枪支弹药!”
翁长盛却是问道:“伤员呢?要不要杀掉?”
翻了他一眼,孙占奎才道:“全部干掉,用刺刀补刀,不留一个活口。”说着,他一挥手,“尸体全部丢江里,动作麻溜点,要尽快撤离。”
吩咐下去之后,翁长盛一脸遗憾的道:“可惜了,准备了这多天,打一仗就废了。”
“你小子别不满足。”他本意是说知足的,但为了避易知足的讳,才临时改口,“全歼两个连!自身才伤着几个?北郊一战,英军也才伤亡三百,这几天的辛苦还不值得?”
很快,战场就打扫干净,排长乌云起禀报之后,迟疑着道:“要不要将首级斩下来,这可都是军功!”
孙占奎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打算跟大掌柜报功?还是跟朝廷报功?”
楞了一下,乌云起才犹豫着道:“这不得跟朝廷报功?二百四十六人,这可是大捷!”
孙占奎指了指吴淞方向,道:“这算什么大捷!哪里还有五千英军,甭废话,赶紧撤离战场!”
翁长盛轻拍了他后脑一掌,没好气的道:“还楞着做什么?赶紧的撤离。那么多枪支弹药还不够你报功的?”
宝山县衙大堂。
巫家村一战,两个连英军被全歼,闻报之后,巴特雷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是真没料想到,元奇团练居然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他们眼皮子下埋伏,短短几分钟之内全歼他的两个连,并迅速转移。
义律匆匆走进来,道:“听枪声不过几分钟时间,两个连全部被歼?”
点了点头,巴特雷才道:“没留一个活口。”说完,他想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连忙对外喝道:“来人,传我命令,快马通知所有在外的队伍,全部赶回大营。”他是真的有点怕了,如果再来那么一出,他都不知道怎么跟璞鼎查交代了。
义律脸阴沉着脸没吭声,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干净利落的歼灭掉两正规连,元奇团练的战力显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差,可是上海北郊一战,对方展露出来的战力似乎也不过如此。
巴特雷看向义律道:“很明显,对方擅长小规模袭击,咱们不能派出小股队伍出去,我希望定海守军能向咱们提供大量的蔬菜水果,否则时间一长,士兵会患上坏血病。”
缓缓的摇了摇头,义律才道:“不可能。清军已经全部收复绍兴、宁波,如今定海的守军跟咱们面临着同样的情况。”
巴特雷听的一呆,愣愣的看着义律不吭声,如今这个局面,如何破解?十天半月还好说,总不能一两个月没蔬菜水果吃,天知道打江宁要多长时间,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要不,过几日派兵去对岸抢劫?”
义律点了点头,道:“最好是高价买,这些清国人都唯利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