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束光亮起,一夜整装待发的禁军终于在武皇后的号令下攻进了东宫。
兵士们直奔马厩,那里面的兵器被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
马厩里的数百套兵器被堆放在东宫的庭院里,武皇后满腔怒火,她当即下令将太子囚禁了起来,并添油加醋地将这一切都上报给了皇帝李治。
这时的李治几乎双目失明,病痛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他还是拖着病弱的躯体为他钟爱的儿子求情。
可在武皇后的义正言辞下,他还是败下了阵来,独自垂泪。
从这一刻起,李治再也不去过问朝政上的任何事,因为已经真的没有必要了。
武皇后让婉儿起草了一份处置太子的诏书,那是在武皇后的盛怒之下,由她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在婉儿草拟那份诏书的时候,武皇后满脸是泪,她说她是爱贤的,她也曾对他寄予了厚望。
就仿佛要置太子于死地的不是她,而是婉儿。
婉儿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哀伤,她的心逐渐变得坚硬。
李贤用自己的性命,磨灭了她的善,教会了她如何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生存,纵使她再不情愿。
她看出了皇后的表演,所以尽管皇后再怎样地不想,她还是把那份杀无赦的诏书放到了皇后的面前,她知道,这才是皇后真正想要的。
但最终,李贤没有死,他只是被武皇后流放到了巴蜀之地,但谁都清楚,这还远远不是最终的结局。
李贤所藏匿的那几百套兵器,全都被拉到了洛河南岸烧毁,那滚滚的浓烟,遮蔽了半个洛阳的上空。
“是我害了他…”
幽闭的房里,婉儿被太平公主抱在怀里,低声哭诉。
“都是我的错,是我出卖了他,我就是那个无耻告密的奸细…”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离开永巷的,她好想好想回去。
但她早已经回不去了,是她出卖了太子,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出卖了太子,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了背叛太子的奸细。
她真正地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她再找不到任何依靠,她已经退不了了,没有了武皇后的庇护,任何人!任何人都会来杀她!
只因为她出卖了太子。
她已经被死死地绑在了武皇后的身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这才是武皇后想要的,她就是要一个这样能乖乖听话的人,她要让婉儿永远只能依靠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永远保证婉儿的忠诚。
“婉儿别哭,这不怪你,是母后,她早就拿到了二哥谋反的证据,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却,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派你去的,你明白吗?
二哥也是自愿告诉你的,他知道这一切,他什么都知道!
你不是元凶,你无需为自己负罪,你不用承担这些罪恶和不安,别放纵自己,二哥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在太平公主温柔的声音中,婉儿逐渐平静了下来。
“婉儿,好好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二哥拼上了自己的一切,才为你换来了母后的信任,你不能就这么把它糟蹋了。
你要留在母后的身边,一直留着,想尽一切办法,等着未来的某一天,为二哥报仇…”
太平公主冷冷地说道。她后悔了,她也终于看清了,她总算是明白自己的母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不是她的母后,那个女人心狠手辣,她的心歹毒得就像一条蛇。
为了权力,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
仅仅过了一天,婉儿就再次回到了政务殿,她有些憔悴,但却神色淡定,她还是以往的那种冷漠镇静。
她和皇后谁都没有再谈论过太子的事,就像那是永远翻过的一页,她们甚至都不会再提起李贤的名字,这已经成为了她们新的默契。
婉儿也果然如李贤所说的那样,获得了皇后赏赐给她的几匹布昂,但她并没有像贤所希望的那样,用它们给自己做新衣服。
她在得到它们的那一刻,就把它们全都给了永巷里的其他女人。
她并没有给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点都没有,因为那是粘着血的。
脑海里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像她的,却又不完全像她的。
婉儿并没有理会。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脑海里就会时不时地多出一些声音。
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在她悲痛到极致的时候,那个声音都会突然响起,和她说上一两句话。
不是同情就是悲悯。
她把这当做了给自己的警钟,只要这声音一响起,她就会马上拽回自己那模糊的意识,重新投入到繁重的政务中。
她今年二十一岁,她已经能将一切都看得很明白很透彻。
她总是能审时度势,把握时机,精准地选择她自己的倾向和立场。
她便是这样在皇室和朝廷中周旋着,这是她生活的地方,所以她必须学会在这个地方生存的技能。
她的生存甚至比皇后,比天子还要难。
武皇后身后有着皇帝,有着最高统治者的支撑和宠爱,她所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手段去瓦解和控制那个最高统治者。
如此,她便可以大路朝天。
可婉儿什么都没有,她生活在皇后的阴影下,她有的只是忤逆了皇后的家族的背景,和在永巷中长大的历史,以及她身为奴婢的卑微的身份。
她的背后没有支撑,因为她的支撑随时都会杀了她,所以她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支撑着自己,在这个充满杀戮的地方,艰难地存活下去。
她不想死,所以她越来越聪明,她学会了如何用脑子去看她身边的那些血腥的杀戮,她要躲开那些血,但又多少要沾上一些血。
就像太子,在这些罪恶深重的人中,她只有让自己也背负上一些罪恶,她才能成为武皇后的同伙,获得皇后的庇护。
因为在这个地方,只有武皇后才能给予她生存。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这就是,游戏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