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过去,来临时难免会觉得有些紧张。
演武场四下已经站满了人,有随皇甫靖来的锦衣卫,有聚义庄内的好汉,还有四下附近闻讯赶来的其余江湖人。有的彼此相识,有的并不认识,但不管如何,在看着朝廷的这些锦衣卫时,皆没什么好脸色。
哪怕单拎出来,他们不一定是对手,但不妨碍他们此时人多势众,根本不惧这些素日凶神恶煞、鼻孔朝天的锦衣卫。
即便,平日里或许还没资格见到。
最靠近演武场的一圈范围,众人皆是心照不宣地空了出来,毕竟双方要上场交手的是大修行,离得近了虽然更能看清他们出手,以及交手时的反应,学到一些经验。但谁也不能保证,靠得近不会被战斗波及到。
以他们的修为,万一被波及到,必是重伤。
所以,在让开了这么一圈后,众人皆是在安静等着,而不多时,便听人群里有了骚动。
“来了!”有人眼尖,高喊一声。
提醒一出,不只是那些江湖人,便是这一众锦衣卫,也难免紧张。
毕竟是接了朝廷的差事来的,虽然在来时便被告诫,无论输赢如何,四下有无嘲讽,皆需按捺脾气,不得发作,但这怎么说也是关乎朝廷颜面之事,他们来此,自也有关荣辱。
他们毫不怀疑,若是朝廷这一场输了,这些江湖人将会是何等耀武扬威,那等嘴脸,他们并不陌生。
所以说,要论心里的紧张,这些锦衣卫丝毫不比四下江湖人要少。
苏澈随着季子裳等人到了演武场的边上,而在对面,皇甫靖及至臻首座三人也同样到来。
边上并未安排座位,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若只是给他们几人看座,难免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所以,季子裳直接就让把演武场四下彻底清理干净,哪怕是摆放的兵器架都撤了下去,只留一个干净而空旷的演武场。
江湖比斗,上场之前肯定是先要打过一声招呼,彼此交手的客套几句,然后由人唱名,简单介绍一下二人过往本事。
但现在的,是朝廷跟聚义庄摆下的场子,交手的是大修行,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把这当成是热闹看?
所以,唱名什么的自然没人来找不痛快,但客套什么的,还是难免。
毕竟,自古讲礼,就算是要比斗,也该有些礼数才是。
“皇甫大人。”
“少庄主。”
季子裳和皇甫靖都抱了抱拳,还冲彼此身旁、身后几人打过招呼。
“这接下来如何比试,似乎还未定下规矩?”皇甫靖笑了笑,说道。
季子裳等人不免一愣,也是,之前只想着是要比试,然后出人,竟也没在意这规矩。不过,既是三场,不就是谁上场谁接下这等简单规矩么?
“不知皇甫大人如何打算的?”季子裳不动声色地问道。
皇甫靖闻言,轻笑道:“那便依次上场,咱们谁先取得两胜,便算赢了。”
季子裳皱了皱眉,然后道:“第三场,也要打。”
话落,皇甫靖眼皮抬了抬,却并不意外。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打算,也知道这些江湖人的心思,不外乎就是要找一个面子,为此事落一下朝廷的威势。
但,他看着对面之人身后的一众年轻人,心中冷笑,这些人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而听了季子裳的话,四下江湖人则不免挥拳吆喝,他们自然是希望对方代表江湖获胜的,狠狠杀一下朝廷的威风。
对此,季子裳朝他们报以善意的微笑。
至于皇甫靖身旁陆天修三人,则连表情都无。
“那么,时辰不早了,咱们便开始吧。”皇甫靖说道。
季子裳点头。
两人分别朝后退去,至演武场边上的时候,皇甫靖身后,陆天修身形一动,就要先上场。
“我先来吧。”旁边,那蒙面女子轻笑一声。
话落,人已施轻功飞到演武场上,罗袖轻展,身姿曼妙,引得众人目光跟去,一时倒让四下嘈杂静了静。
陆天修哼了声,抱剑不语。
不过,他也确实想要看一看,这个让皇甫靖都恭敬以对的神秘女子,究竟有何武功。
之前皇甫靖对她身份讳莫如深,便连他都没有告诉,现在,既是比试,他便能从对方的武功中,看出其人根脚。
想到这,陆天修不由朝一旁的皇甫靖看去,但对方脸上,只有平静,好似对输赢根本不担心一般,无论聚义庄那边派出的人是谁。
看到这,他不免皱了下眉,同时对这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
而在对面,在那蒙面女子现身之后,江令寒便朝众人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上了演武场。
此时,苏澈眼底却有凝重,在看着那白衣飘然的女子时。
“你也感觉到了吧?”玉沁传音道。
“嗯。”苏澈点头,“似曾相识的气机。”
在方才,那女子以轻功上场的刹那,气息显露,气机有所变化时,他便感知到了一股熟悉。不过并非是此前相识之人那般的熟悉,而是对其人所修功法,以致气机之中,有种之前似有接触过的熟悉。
就好像是,之前自己见过与之出身同门的人那般。
但一时间,却联想不到究竟是在谁身上感知过。
此时,演武场上。
江令寒看了对面那女子一眼,目光在对方正捋过青丝的手上看过。
对方没有兵器。
“在下观潮阁江令寒。”他抱了抱拳,是自报家门,也是应有的礼数,当然,还是为了问出对方的出身。
但对面那女子只是笑了一声,如银铃般悦耳,眉眼一弯,“我能不说吗?”
江令寒一愣,随即皱了下眉。
彼此都是大修行,且出身必也不是凡俗,放在江湖之中,大派之间且不论是正道还是魔教,总是要有一些规矩的。
对方现在这般,已然是有种小瞧和无视之举了。
江令寒拔剑,开口道:“姑娘若是不用兵刃,那就要接招了。”
“你尽管来便是了。”那女子咯咯一笑,轻拢秀发,却朝他勾了勾手指。
江令寒心性沉稳,当然不是按捺不住性子的人,但此时,却觉得无名火起,似是被对方这般轻佻小瞧而激怒。
下一刻,他便挺剑刺去。
江令寒的武功,苏澈多少有些了解,曾在梁州城时,也看过对方出手。
而且,彼时对方还帮过商容鱼,一起坑杀了入三境的瑶无艳。
这足以说明,此人无论是所修武功还是天赋智计,都非等闲。
况且,他是观潮阁真传,现在又已破境,相较从前来说,武功和心性自然都更进一大截。
但是,苏澈看着此时在演武场上,与那蒙面女子交手在一起的江令寒,眼底却有些凝重。
以他如今眼力,自是能看出江令寒攻势很急,与从前在梁州城时所表现出的大不不同。他不知道这是对方这几年修行的自然转变,还是现在临场后受到了什么影响,只是现在看来,这看似如狂风骤雨般的连番攻势,并未对那蒙面女子造成什么影响。
无论江令寒的身法和剑有多快,总是能被那女子躲过,且都是堪堪差了一线。
就好像是在试探江令寒的武功,也像是在戏耍,而对方,一直是在闪躲,至此并未出招。
演武场上剑气四溢,江令寒所出的每一剑,都带起一股如海上风浪般的剑气,本是无形之间,却好似真的令人置身海上。
隐约的,有好似海水般的淡蓝之气,能被人以肉眼看见。
而那当然不是什么虚假的异象,而是斩出的剑气在空中滞留不散,每一丝,都能斩断金石。
“她是在耗费江令寒的体力吗?”一旁,秦凡皱眉道。
在场的几人,都是大派名门出身,当然有一份眼力,自能看出如今江令寒哪怕剑法高明,也依旧落于下风,因为无论是那剑气还是他的剑,都没有落在那蒙面女子的身上。
换句话说,他的招数,没有半点奏效,而他的对手到现在,还未出招。
但能看懂是一回事,想出解决的办法,或是真的能以此看清那女子的修为底子,是更难的事情。
况且,平心而论,将演武场上的人换成他们,设身处地,他们也挡不下江令寒这般连绵的攻势。
“她究竟是什么人啊?”叶青玄不免张了张嘴。
演武场上,江令寒不论变换何等剑招,对面那人都只是凭身法躲过,没有出手,似是没有必要。
苏澈拧眉道:“如今交手已过几十息,便是剑步,也不可能这般没有停歇地闪躲。”
剑步,是天山剑派的绝学,在江湖上,被人称为‘方寸之间腾转挪移身法第一’,这里的方寸之间,自然不是常识中的方寸,而是指的三丈之内。
而演武场上,江令寒的出剑始终偏离那蒙面女子衣衫,但也只差一线而已,甚至不足半寸。这当然不是他不想刺中,而是全然被对方躲过,所以江令寒耗费的真气是极恐怖的。
但正因为此,对面的女子更不该这般轻松才是。
无论是维持这般精准的身法,还是平复体内真气的消耗。
更别说,这是连剑步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对方又是如何做到的?
是从未在江湖听说的另一种身法?
苏澈不解。
而他下意识这般问出,实则是在问身边之人,也是请教。
因为若说场间谁的眼力或者说见识最广,可能看破那蒙面女子的一丝隐藏的话,那必然是遍览梁国皇庭司和后周几大书库所藏的玉沁。
事实上,在苏澈问出之前,玉沁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演武场上交手的两人,只不过这目光,多是停留在那蒙面女子的身上。
她看的不是对方这诡异的身法,而是对方的眼睛。
轻纱可以遮面,却挡不住那双隐含窃喜和淡淡笑意的眼睛。
她没有从中看到交手时该有的认真和紧张,仿佛那人根本不担心会被江令寒的剑刺中,也根本不担心自己在腾转挪移间,一个不小心就撞到此时蔓延开的若水剑气上。
那是自信,是掌握一切的自信。
而这,显然不会是来自修为,否则,一个如此年纪,就能自如地将江令寒这可称天骄之人戏耍的人,绝不会这般寂寂无名。
就算是什么隐世宗门里,也不可能培养出这等人物。
因为常年隐于山门之中,就算天赋再高,所修武功再是奇异强横,即便能修为破境,心境上必也会有瓶颈。只有出入江湖,入世练心,才能修为和心境圆满,相辅相成。
而只要出入江湖,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若真如此,她便不可能隐藏。
玉沁眼眸微眯,静静看着。
此时,恰好听到苏澈疑惑问出,眼眸也在此时微亮,如同发现了什么。
她眼里带了些放松,心里更是松了口气。
果然,不可能是如志怪小说中所述的那些隐世妖孽,或是什么修为通天而又重返青春的老怪物,来隐藏身份帮着朝廷戏弄一个后辈。
“是幻术。”玉沁轻声道。
这话,当然是说给苏澈听的,所以其他人便听不到。
倒不是不能说出来,只是如今毕竟是在比斗,以他们的修为,即使是压低声音也能听见,如此自然是坏规矩。
叶青玄等人神情中还隐含急色,其余围观的一众江湖人也不免着急,为江令寒捏一把汗,同样也惊异于那蒙面女子的武功,竟能如此从容不迫。
苏澈闻言,有些惊讶。
“幻术?”他下意识看向玉沁,看到了终于确定后的自信和轻松。
他转而看了眼演武场上,不是不信,而是以他如今,都未看出丝毫幻术迹象。
幻术的施展需要媒介,而此时场间恐是有数百人在,如果真是幻术,这该是何等的修为才能将众人的感官都迷惑住?
等等,苏澈眼神微动,若这人真有如此武功,那根本不需要施展幻术,直接以力取胜便好了。
而如今这般,只能说明对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正面胜过江令寒。
他一下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难道说这幻术,迷惑的只有江令寒一人?”
玉沁微微一笑,点头道:“虽然还未看破这幻术是如何发作的,但江令寒确实是在出手时便落于幻术之中。”
苏澈也是想通了这一点,如此也就能说明,为何一向持重的江令寒会在开始时,便选择这般急切的攻势,且无论如何出剑,一应手段尽皆差那么一丝了。
因为江令寒眼中所能看到的距离,只是那蒙面女子让他看到,剑与人明明相隔咫尺,却是怎么也摸不到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