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完了?
这句话要是换成别人说,无论范兴还是赵公公,都会勃然大怒,而后直接将眼前之人掌毙此间。
可说出这话的,是万贵妃的亲随、内侍总管、武功已入三境的绝世妖孽。
对方不会无的放矢,也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范兴心里却不由得多想了些。
“祖…祖宗,这话…可不能拿来随便开玩笑啊。”赵公公脸色僵硬而难看,勉强扯出个笑容。
“本座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玉书的声音依旧淡淡,“北燕怕已攻破玉龙关,直逼京城,后周炎武军,现在应该也破边关了。”
范兴脸色大变。
北燕素来虎视眈眈他知道,可大梁与后周早就有协约签订,更何况旸山郡的边关号称天险,黑风军完全可以以一当十,就算炎武军同是精锐,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攻下。
赵公公却是想到了什么,失声道:“东厂,楚家!”
不过,他毕竟是宦海浮沉中的老人,勉强镇定下来之后,道:“不对,就算楚家势大,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号令二十万黑风军,难道…”
他脸上惊骇浮现,下一刻,他便听轿中之人道,“不错,陈观礼,反了。”
赵公公身子猛地晃了晃,与一旁脸色苍白的范兴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全然失了冷静,只有浓浓的骇然和绝望。
陈观礼,时年不惑,三国战时大梁名将陈英之后,以胆大心细、英勇善谋名传天下。
其麾下二十万黑风军,虽地位不如平北将军苏定远,却也是大梁军方数一数二的名将,更是兵部素来信任、倚重的边关镇守。
可现在,这么一个得朝廷信任更胜苏定远的重将,竟然会反?
他为了什么,难道就不怕这千古骂名么?
轿帘开了一隙,有一样东西被从中扔了出来。
赵公公两人下意识看了眼,夜色下,那隐约是长条明黄之物,他久在宫中,自然对此不陌生。
范兴俯身,捡了起来。
这是一道圣旨,却明显不是出自大梁皇宫的圣旨。
两人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上面写的,是御封原梁国镇南将军陈观礼为南梁王,统领黑风军,以旸山郡为封地,同时节度两州之地。
范兴张了张嘴,饶是他见惯世事,此时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北燕那边有消息传来,要封苏定远为北梁王,节度三州。”玉书道:“大梁九州之地,便去一半。”
赵公公脸色比哭还难看,他本就是阉人,若真如对方所说,大梁真是完了。
不过,他却不信苏定远会接受北燕的条件。
可如今朝廷局势,岂是苏定远能左右的,毕竟,军方可还有数位手握兵权的将军。他们,可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物。
范兴却是端详着手里的圣旨,忽然问道:“这圣旨,为何会在祖宗手上?”
“你想说什么?”
“不敢。”范兴低头。
“城里的东厂之人,是本座杀的,他们原是楚天舒叫来共谋楚家的帮手,其后会将楚家和来贺寿的江湖人送给后周。但现在,便成了后周用兵的名头。”
玉书淡淡道:“想来你们也知本座出身,我也不瞒你们,此生夙愿,便是杀了方景然,覆灭梁国!”
范兴和赵公公心头一跳,这话却比方才所闻更为惊人。
“这…”两人肩膀微颤,相视之后,却慢慢平静下来。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梁都人士,对大梁忠心,对朝廷忠心。虽在宫中、在官场为了往上爬而少不了阴谋算计、狠辣手段,可这股子忠心却从未失去。
赵公公抖了抖衣袍,拱手道:“恕赵怀安不能随总管大人共命。”
范兴同样叹了口气,而后抱拳,“范兴,今日不能领命。”
他们两人心中明白,对方将自己二人唤来,除却将来投效后周时身边缺人用之外,更因为他们两人手上尚且掌握的东西。
赵怀安是梁皇宫大内总管高尧的心腹,知晓不少隐秘事,这些机密,都可以成为与后周或是北燕讲条件的筹码。
而范兴是六扇门总捕,对大梁境内六扇门各地明面上的追风捕头和暗桩了如指掌,六扇门关于此有一份名册,唯有历任六扇门总捕头才有资格知晓。
若是得到各地暗桩相助,莫说情报、暗杀,便是人脉调动和今后无论投效哪方面朝廷,自身地位便不可忽视。
正因为他们二人有用,所以才有资格知道今夜要发生、或是引而不发之事。
而两人的拒绝,便各自想好了下场。
“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呢?”轿中之人轻声道。
范兴终于能舒心地笑出来,他脸上颇多洒脱,道:“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有人想要功名利禄,有人想要扬名立万,有人是为复仇,而范某便只为尽忠。这或许,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赵公公点点头,同样带笑,“素日总是卑躬屈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虽然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可实际上,谁又瞧得起咱个儿呢。”
两人说完,相视大笑,笑着笑着便哽咽起来,因为他们所效忠的朝廷,就要完了。
四下皆是宫里随行的禁军,都是铁了心追随玉书的,此时见了,也不免黯然。
“那真是太可惜了。”玉书说了句,“送两位大人上路吧。”
轿夫抬起了轿子,那些禁军也默不作声地跟上。
靳鹰走到赵公公两人面前,缓缓抽出了腰刀。
他看着眼前的范兴,正是对方亲手,把自己变成了阉人。
他是如此地恨对方,无数次想要手刃对方,可因为身份武功而无能为力。可现在,真当面对面,且自己成为持刀的一方了,他心中的恨意虽未有丝毫减少,却有些下不去手了。
倒不是说真的不想杀了对方,只是多了那么一丝的犹豫。
范兴笑了笑,“大义之前,各为其主,唯尽忠而已。”
靳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下辈子,老子一定会亲手阉了你。”
赵公公不知两人恩怨,只是道:“到了到了,你还有个能说上话的。”
范兴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靳鹰闭了闭眼,然后出刀。
一条不算长的街,通着一条幽深的巷子。
四下很黑,没有人声,只有偶尔的犬吠。
血是热的,而一切都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