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开会?街区选举大会让居委会去啊,跟我们凛冬结社有什么关系?”
“啊?交保护费啊?”
“哦,那没事了,我明天就过去。”
头顶有着一双毛茸茸熊耳朵的女孩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脖子上的新式脑机显出屏幕。
一双与脑机相连的红色有线耳机从脖颈处一直往上延伸,塞进头顶的两个小耳朵里。
有点可爱。
不过女孩的声音却很有些男孩子气,又硬又豪爽,再加上看不出什么起伏的胸口,如果把头发剪短一点,没准真会把她认成男孩。
看她腰间绑着的校服,还有肩上的书包,似乎还是个学生。
校服上写着切尔诺伯格工人第一中学几个大字,脖子上绑着红领巾,长长的刘海上染着几缕红色。
好像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太妹。
但是,如果是周围学生结社成员见了她,八成不是拔腿就跑,就是九十度大鞠躬再来句大姐头。
承那些挨了女孩不知道几百顿臭揍的朋友们抬举,这两年她在附近几个街区打遍天下无敌手之后,渐渐也有了个诨名。
她叫凛冬。
凛冬结社,就是她所在的学生结社。
乌萨斯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这个国家是泰拉世界中极少数还保留着名义君主分封制的巨大帝国。
不过,这两年在各种制度革命的冲击下,乌萨斯对地方的统治也开始变得愈发摇摇欲坠,中央朝廷对周边城市的掌控力不断降低,整个乌萨斯便随之产生了很多社会问题。
如果非要比喻,基本可以把乌萨斯比喻成一个小区,而朝廷就是小区的物业,乌萨斯居民就是小区业主。
在这个物业黄了之后,供水、供电、停车场调节自然都会产生问题,小区业主之间自然而然便会有所冲突。
已经黄了的物业没法解决居民们之间的冲突,那居民就需要自发组织一些机构出来解决问题。
乌萨斯学生结社,便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诞生的特殊产物。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可以用民国时期的进步青年社团类比。
当然,相比这些进步青年而言,乌萨斯学生结社其实更接近某些有活力的成年社团组织,但是论性质却要更干净一些。
不过街区保护费、居民协调费、小区水费、电费一个都不落,只是不碰黄赌毒这些底线产业而已。
组成这些结社的学生,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曾经被称作小混混的货色。
有些结社背后有老板操盘,有些则没有,但哪怕是他们背后的老板,也大多不是什么能耐角色。
只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在一群乌合之众里,也有那么少数几个哔咔哔咔闪着光的出色人才。
凛冬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幼年的时候,凛冬就察觉到自己似乎有着超出常人的怪力,让她在和大一些的孩子们打群架时好似当年长坂坡的赵子龙一样在人群里进进出出。
去年在她16岁成年的时候,凛冬就去切尔诺伯格当地的评估机构里做了一次潜能级别公证。
结果丝毫不出意料。
潜能:五星适合职业:先锋力速敏数值超越正常成年人数倍。
这也是她有胆子打下切尔诺伯格近半数街区的底气。
不过由于爷爷教育的好,凛冬虽然打下了绝大多数活力社团都打不动的江山,但她从来没把自己当做什么特殊人物。
爷爷教导凛冬时说过,天生的强大力量,从本质上来说和跑得快、跳得高、有体香、怎么熬夜也不掉头发不长痘痘一样,只是一部分人类的特质之一。
虽然特殊,但并不高贵。
她的生活从来都很平静该上学上学,该蹦迪蹦迪,偶尔打打架调节调节内分泌,日子还要过。
连收来的保护费都分给结社里的贫困家庭学生当饭钱了。
所以凛冬结社的战斗力如何暂且不提,光论人数,在乌萨斯的所有学生结社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多。
不过地盘大了之后,要管的事也很多,有点麻烦。
要是能找个狗头军师就好了。
凛冬挂掉电话,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屁股后面毛茸茸的圆尾巴。
结果刚转过一个路口,烦躁的凛冬顿时眼前一亮。
四五个流里流气,把校服系在腰上,长头发还染了好几缕的小混混正在猛踹一个小女孩。
看你们穿得这模样就不是什么好人。
先打一顿出出气吧。
“你们在干什么!”
凛冬叉着腰立在路口,伸出食指就是一声大喝。
“放开那个女孩!”
“根据凛冬结社街区治理措施第三大条第二小条,当地居民产生矛盾去当地结社进行调节,否则一律算作寻衅滋事,按挑衅凛冬结社处理!”
“你们想被赶出街区吗!”
凛冬放下手里的小笔记本,状若平静的昂起小脑袋,等待对面的几个小混混惊讶着抬起头的动作。
这可是她背的最熟练的一条。
不为别的,就为一句师出有名。
打一顿之前得先告诉对方挨打的理由,以防下一次再犯,绝不是因为她想打人出气。
瞧瞧,咱凛冬结社这素质!
有礼有节!
“什么人?!”
“根据凛冬结社街区治理措施第一大条第四小条,凛冬结社处理街区事物时外人不得随意干涉,你要与凛冬为敌吗!”
“没错!根据凛冬结社街区治理措施第六大条第二小条特殊处理办法,在特殊情况时可有限违规,只需在完成后撰写报告提交街区一级!我们可没犯例!”
对面的几个小混混连头都不抬,一个个比风纪委员背校规都熟练,咔咔咔就是一句句措施条例。
嗯???
凛冬顿时懵了一下。
......这上面是这么写的吗?
他们怎么和我一样熟练啊?!
直到这时,围在一块狠踹小女孩的几个混混似乎也反应过来刚刚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转过头,就见凛冬立在面前,一副傻敷敷的词穷模样,使劲的翻小笔记找话反驳,结果翻了半天也没翻明白。
混混们见到刚刚骂他们的是自家老大,现在顿时不敢动了,一个个也不踹人了,全都低着头等着挨训。
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老大发话,站在前排的一个混混偷偷瞥了眼凛冬手里的笔记:
“大姐头,再往后翻两页,第七大条第五小条上写: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当基层执行人员与上层管理人员产生冲突时,优先服从管理人员安排。”
这个混混左臂上绑着红袖标,上面写着执例委员四个大字,一副很诚恳的表情看着凛冬,
“您可以用这个条例直接管理我们的。”
凛冬也挺实诚的挠挠屁股,
“哦哦!这一条还能这么用,谢谢啊!”
“嘿嘿嘿,多亏您教导有方。”
前排的执例委员还傻呵呵的笑了两声。
结果凛冬转身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他顿时傻了。
“还笑?!跟你们说了多少回了!文明执例!文明执例!不许随便动人!我们是高素质的学生结社,不是街边的什么家族帮派,是进步社团!你们呢?一个个都怎么贯彻落实的?”
“这么暴力!你们这样怎么做到社民鱼水情?怎么让街区老居民们信任我们?”
“啊?!”
凛冬瞪起眼睛拉着长音吼他,恶狠狠的指着几个人的鼻子骂。
几个执例委员顿时不说话了。
“让开!我看看人家怎么样了。”
“大姐头!”
“你又怎么了?”
凛冬没好气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前排的执例委员一脸委屈的解释起来:“他是个感染者,是附近的居民集体投票要求我们把他弄走的......这几天因为他的原因,居民们都不敢从这条路走,都怕被他感染。”
“之前我们也来劝过,但是第二天他还会回来这里,我们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打他一顿把他赶走的。”
被围在中间的女孩一直一言不发。
凛冬远远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感染者啊......
一涉及到他们的事情,总是不太好处理。
排斥感染者,几乎成了乌萨斯人的传统之一。
无论是传统舆论渠道还是新兴媒体,只要想要扎根在乌萨斯这个国家,对于感染者的宣传必然是一片无底线的恶毒。
杂种、行走感染源、特殊变异体、新型癌症、死亡传播者等等各种称号几乎都在往他们身上安。
各种各样的谣言也随之而生。
乌萨斯作为老牌封建帝国,文化不如维多利亚那么开放,封闭性和排外性要强得多,这种舆论的产生也是理所应当。
凛冬虽然清楚乌萨斯媒体的尿性,但她毕竟从小生长在这样的舆论环境里,面对感染者时,难免会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你们是怎么处理他们的?”
凛冬转头问他们,刚刚的执例委员低着头:“有的是打一顿赶出去,有的就被居民们直接乱棍打死,尸体灌进水泥管里处理掉了,也有的是烧掉。”
“我们没杀过人!是居民的自发行为。”
似乎是怕凛冬误会什么,他立刻解释了一句,
“......我们也不太敢下手。”
自始至终,被殴打的女孩都只是默默的缩在角落里听着,一言不发。
直到听到被烧掉的时候,目光才略微闪烁了一下,而后又复归平静。
乌萨斯的感染者,是整个泰拉世界中境遇最为凄惨的。
凛冬低头看了看女孩,似乎隐约从这个女孩看到了这句话背后填塞着的尸山骨海。
她微微抿着嘴,低下头,隔着三四米遥遥朝女孩问道。
“你为什么要蹲在这里不走啊?”
女孩蜷缩着身子,用那双青肿着的眼瞥了她一下,然后又回过头,声音低若蚊取“......饿。”
“但是这边都是居民区吧?没有吃的,还会有很多人讨厌你、打你,这样也不想走吗?”
凛冬的问题一如她性子那样耿直。
女孩虚弱的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露天垃圾处理厂。
“......晚上,有垃圾车。”
“吃的,旧被子。”
凛冬看看她身上裹了三四层,但基本已经没了棉絮的被子,再闻闻她身上的怪异味道。
基本可以想象,这个八九岁的女孩是怎么在乌萨斯的冬天里活下来的。
凛冬垂下头,看着女孩脏兮兮的小脸。
在她的右侧额头上,有着一块约莫拳头大小的源石块。
灰亮灰亮的,隐约闪烁着光。
抬起头,周围的老旧居民楼里,不少居民正从窗口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大概是在等待属于他们的正义。
凛冬远远的望着女孩,踟蹰了一阵子,转身离去,而后又立刻回来。
回来时,左手抱着厚厚的新大衣和一双崭新毛靴,右手是一个满满的金属暖水壶,怀里还抱着一大包抗吃耐饿的密封食物。
回来之后,她依旧是远远的站在三四米外,将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女孩面前,然后朝着女孩深深鞠躬。
“对不起。”
意思却是很明白。
请你离开这里。
女孩深深看了眼凛冬,又看了看刚刚围着她踹的几个人,然后才回头看看楼上伸出头看猴戏的居民们。
脏兮兮的小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只是虚弱的爬起来,一言不发的拖着所有东西离开凛冬三四米,然后才默不作声的蹬上毛靴,穿上新大衣。
大抵是饿了太久身体虚弱的原因,女孩的所有动作都显得慢吞吞的。
最后,她才向着凛冬点点头,似乎想说谢谢,但又止住了,而后继续默不作声的拖着油纸包和暖水壶往远处走。
厚重的长大衣盖过她的膝盖,几乎拖到地上,毛靴一下接着一下踩到雪地里。
等到女孩走远了,周围的居民楼上,立刻传来压抑着或是未曾压抑的欢呼声,仿佛打了什么大胜仗一样。
凛冬始终鞠着躬没有起身。
似乎是害怕看到女孩走远了。
远到不用看见他们。
她默默看着地面,脑子里少见的想着事情。
凛冬一直觉得,耿直且真诚是她的优点,有错就会认。
但是,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的时候,又该怎么认呢?
这一天,凛冬想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看来要早点找个狗头军师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