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解开卡扣,把长剑连同配套皮带一起扔到一边。又脱掉靴子,赤脚站在冰凉光滑的火山岩地面上。
两人相向后退,直到两三步远。同时俯身,猛地向对方扑过去。
单从体格来看,就像猎豹和猛虎之间的较量。内行人一看就明白,双方在体重上的巨大差距,已经决定了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四条胳膊架在一起,冈瑟两膀鼓起丰满的肌肉,刚准备发力教教庞贝人什么才叫摔跤。忽然感觉左边身子一虚,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侧倒在地上。
大痦子捂着眼睛,只听到一声肉体碰撞地面的声音,已经不忍再看场中是怎样的惨烈。想必就和红柿子砸烂在菜板上没什么两样,可惜了刚刷洗干净的地板。
不管怎么说是死掉一个贵族,该死的贵族苑肯定会问责。索伦爵爷也许不会保下自己,那么财产田地就必须尽快转移到…
“快看啊!爵爷赢了!”身边一个仆役扯着他的袖子难以置信地大喊。
唉,果然死了吧,让你非得去和蛮子…等等,赢了?赢了!真赢了!怎么可能!!啊!!!
大痦子和仆役两人互相搂着大声欢呼。
冈瑟脸色阴沉得可怕,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他是危机四伏的雪山里走出的战士,生与死之间无数次徘徊早已教会他沉着。无论敌人看起来有多弱小,认真应对都是雪山勇士的唯一选择。就像狮子捕猎一只小小野兔时,也会竭尽全力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轻敌,哪怕对手看起来非常瘦弱矮小,哪怕自己胳膊比他大腿还要粗壮。但正因如此,愈发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掀翻。
理论上唯一可行的解释是,这个庞被人也许真的是大师级高手。对于力量和均衡有着足够精深的理解,并通过巧妙用力使自己失去平衡。
如同一块恰好处在平衡的千磅巨岩,只要小指轻轻用力就能推倒。人的动作虽然不像岩石那么死板,但也的确受到类似的限制。
把这种仅存理论可能的技巧应用在实战中,绝对代表着令人高山仰止的巅峰境界,冈瑟自问差得远。但在摔跤场上,技巧的作用是有限的,力量和体重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而论起力量和体重——冈瑟看着李察瘦小的身形,无声地笑了。大师,我们在力量上的差距,就和境界上的一样巨大。
“再来!”冈瑟的双眼像鹰隼一样锐利。
“呔,你这蛮子,还不服输?”大痦子急得快晕过去了,硬憋出一句远东风格的歌剧台词。
虽然不知道李察刚才是怎么赢得,但照他看来,赢了就是赢了。谁要是和这蛮子再来一场,那是脑子有包。
“再来就再来。”李察招了招手。
即便已经摔过一回合,他的眼神仍然平静,气脉照旧悠长,显然是一点也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冈瑟不是莽汉,或者说任何“雪熊猎手”都是智慧和勇武并存的狠角色。他使了个小心眼,一上来就牢牢抵住双臂,把对抗拖进最纯粹的力量对决。
思路不能说有问题,也的确初步达成了最初的预设目标。只是开始角力后,冈瑟忽然觉得手里捏的不像是胳膊,而是两根实心青铜雕塑!
老天啊!
冈瑟使尽全力,肌肉上炸起蚯蚓般的青筋!异常健壮的肉体爆发出足以生撕虎豹的强大力量!但他分明发现,自己正被对手一寸一寸举起来!
砰!潇洒的后投背摔。
再一次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冈瑟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之所以会败,无关什么巅峰技巧,也无关什么高妙境界,纯粹是因为最引以为傲的力量被对手彻底压制了!
是的,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的确是事实。冈瑟,雪熊猎手,冰原的骄傲,最强大的高地人,被一个庞贝矮子击败了。
高地蛮人崇拜强者早已深入骨髓,这个庞贝人既然比雪熊猎手更勇武,那他就有资格成为被大伙追随的头领。
冈瑟从地上爬起来,内心已经打定主意。张了张嘴,背部受到的重击一时间使他说不出话。
“哈哈哈,是个好汉。”李察仰天大笑三声,“既然不愿认输,那就再来过!”
侧摔!过肩摔!仰身背投!
斗场里开始不断传来肉体和地面碰撞的沉闷响声,连带着地面也在微微颤抖。围观的仆役们呆成一座座雕塑,手里工具失神间掉了一地。
“大~大力神啊~”大痦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双手都在神经质般抖动。
那小巨人一样健壮的斗士有多勇武他见识过的,绝不只是好看的花架子。但在相对那么瘦小的人影手下,居然像破布枕头一样被随意摔来摔去,比木靶还要反抗无力。
冈瑟对李察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殊不知李察自己也是满心诧异。
按照他在南方行省混迹比武场的经验,普通战士只要挨上两下狠的,就会明白自己不过是个试图挡住马车的可怜螳螂,老老实实认负放弃。
就算是那些头衔很长地位很高的骑士,嘴上叫着荣誉即吾命,实际上也识时务得很,顶多在投降前说几句大义凛然的。
相比之下蛮人就真是坚韧得可怕,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被痛殴长达一刻钟,仍然没有投降的迹象,还在一次次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斗志呢?摔跤绝对是沉重的体力活,尤其是摔一个身高两刃以上的小巨人,李察不禁微微喘息。
是雪原上狂啸不止的溯风,还是狩猎时从未停止过的战斗?是对于族人的崇高责任感,还是永恒燃烧澎湃的武士之心?
他早已把这些蛮人都视为未来部下,因此下手一直留有分寸,此刻也不禁怀疑是不是应该给点颜色瞧瞧。
“够了!”旁观的蛮人里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制止,“你这暴君!他早就认输了!”
沉重的身躯最后一次摔落,冈瑟艰难地翻了个身平摊在地上,这次却是真的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