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直一听不让进天王殿,顿时就不乐意了,我干嘛来的!?就是为了看看四大天王,你不让我看?几个意思?
随即谢直对就白马寺的知客僧说道:
“佛家有大开方便之门一语,你身为知客,难道不知道吗?
就算其他香客要做单独的法事,也没有不让他人进门的道理,须知我佛面前,众生平等,难道他来的早了,就能高人一等不成?
再说了,就算他高人一等,去占据大宝殿、大雄殿行法事才好,单单占据了天王殿,却是何道理?”
知客僧一听这番话,顿时一愣,这位哪来的,什么“佛家大开方便之门”,什么“我佛面前众生平等”,却是哪篇佛经上的言语,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如果说他杜撰的吧,又有点不像,仔细一想,这两句“俗话”,却暗合佛门精要…莫非,这位那是其他宗派的佛门弟子?
想到这里,知客僧不由得上下打量谢直,只见他身姿雄伟、容貌周正,一身普通士子常穿的青衫穿在身上,还被他穿出来了一股英气,尤其这位腰间悬挂这把横刀,更是让他的气质更加凌厉。
知客僧自诩阅人无数,却一时之间拿不准谢直的身份了。
看衣着,普通士子青衫,像是一个读书人,言语之中带着点书卷气…
看横刀,大唐军旅常用,而且看他左手时刻不离腰间刀柄,一看就是长期浸淫此道…
看气质,书卷气之中又夹杂了一分凌厉,尤其双眼微眯的时候,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扑面而来。
看言语,信口两句,就暗合佛门精要,要说他对佛经一点都不了解,知客僧第一个不行!
书卷气,横刀,上位者的威严,精通佛经…
所以,这位是一个…信佛的军中儒将?
知客僧都不知道怎么评价了,但是他也不敢就这么放谢直一行人进入天王殿…要知道,今天包场的那位,家中乃是洛阳巨富,虽说在官场上声名不显,但是白马寺也少不了打一打人家的秋风,这要是随随便便地放人进去,惹了人家不高兴,不知道寺中一年下来,能缺少多少香油钱呢…
一想到这里,知客僧心中就有了决断,管你是不是信佛的军中儒将,总没有香油钱来的实在!说不让进,就是不让进!爱谁谁!
知客僧就开始不说话了,任凭你说啥,我就一句“阿弥陀佛”,你走到哪,我就堵到哪,反正我就不信你敢在白马寺的山门之内殴打知客僧!
谢直一看,顿时怒从心头气,哎呦,这是耍无赖呢!?这是准备一点道理都不讲了是吧?
咱别的不说,规矩,都懂!
那还是在后世,大学暑假跟着几个朋友去佛教四大道场之一的九华山旅游,正好赶上有位香客为过世的父母在地藏王菩萨座下祈福,也是包场了一家寺院做法事,当时谢直按照旅游线路经过那家寺院的时候,人家也没拦住不让进去啊,只要你不影响法会的进行,人家主家还高兴呢,这叫观礼!人家愿意全天下的人都帮着他积攒念力!
怎么到了你这就不让进了,还耍无赖!?还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谢直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要大巴掌抽过去。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断喝。
“住手!”
谢直哪管那个,咱哥们脾气上来了,就算是李老三喊住手,咱也得先把这个大嘴巴抽出去!
“啪!”
知客僧让他一嘴巴就抽出去了,狼狈起身之后,脸上肉眼可见地鼓起一片红印,仔细一看,正是一个大巴掌。
知客僧挨了打,这可就不干了,一路嚎啕地连滚带爬,到了天王殿的门口,对着刚才出言之人一阵哭诉。
“他们非要进入天王殿,小僧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是请善男女绕行天王殿,到后面的大宝殿、大雄殿礼佛…
他们不听,还打人!
刘施主,您一定要为小僧做主啊…”
谢直根本不理会知客僧的哭诉,微眯双眼看向出言之人,只见他四十上下年岁,一袭白衣,披头散发,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历,不过脸上的怒色倒是真真切切。
白衣长发者,冷哼一声,毫不避让地看向谢直,恨恨地对知客僧说道:“大师放心,是非曲直,刘某都看在眼里,且不说他在佛门清净地动手伤人,日后必然永坠阿鼻地狱,就是他在我河南县地界上如此恣意妄为,刘某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说完会后,向后招呼一声,早有人上前听令。
谢直却是眼神一闪,听令之人,同样是白衣散发。
只听得为首之人直接下令。
“取我名帖一张,前往河南县,找总捕头戴捕头,就说有人在白马寺行凶,让他即刻带人前来捉拿凶犯!”
听令之人大声应诺,狠狠瞪了谢直等人一眼,这就要走。
却不想却有一声轻笑传来。
杜甫!
老杜其实也没有想到谢直说动手就动手了,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是释然了,人家汜水谢三郎是什么人物?那是在西市田记金银铺门口,一言不合就敢抄刀子劈人的主儿!虽说砍得是张家的一位奴仆吧,但是斜肩铲背的一刀下去,差点把张三劈成两半!大家可都别忘了,当时人家刚刚考完了科举,连吏部试还没来得及参加呢,说好听一点,叫士子,说不好听的,就是个老百姓!现在人家什么身份了?被知客耍无赖地挡住,仅仅抽了他一个嘴巴,还没动刀子,只能说谢三郎对我佛还有敬畏,终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了…
不过呢,谢直还是陪着他们一行人前来白马寺进香礼佛的,这么一闹腾,多少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自家的二姑母,不会不高兴吧?
结果杜甫这么一看,二姑母裴杜氏不但没有不高兴,还饶有兴趣地看着谢直。
这…?
老杜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尤其他还是跟着二姑母长大的,脑袋瓜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首先,二姑母进香礼佛被拦住,肯定不高兴了,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发作而已。
其次,裴家一行三人,谁说话都不合适。
裴杜氏、裴美娘,都可以代表裴家,但是他们乃是女性,如果由他们出面辩解,就算白马寺知客僧碍于裴氏威名放行,她们两人在其他人的评价之中也要变低一些,毕竟你堂堂裴氏出门礼佛,还得帮厨裴家的名号才能进入天王殿,这个事,不能说丢人,只能说把“裴氏”两个字大材小用了,实在有点不合适。
而除了她们之外,只有一个杜甫,不管裴杜氏多么看重大的侄子,也没有让一个外姓姻亲出面的道理,要知道,这是给裴家人进香祈福而来,说白了,还是你裴家自己的事情,杜甫帮着说一句话两句话,乃是人家孩子的孝心,但是要是因为这个闹腾了起来,也会或多或少地伤害到裴家的面子。
反倒是谢直出面最为合适。
谢直和裴氏娘俩是初次见面,和裴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也就是裴家姻亲杜甫的朋友而已。
他来白马寺,说是陪着裴家一起进香礼佛,可以,也可以说是人家借着这个机会到白马寺游玩一番,他被阻拦了,他闹腾了,他进入天王殿了,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跟裴氏一点关系都没有。
至于裴氏三人跟着一起进去了,那叫借个方便,甚至裴氏还可以说,碰上这种事情,都不用我裴氏出面,自然有人相助,这么一说,不但不会伤及裴氏的颜面,隐约之中还有太高身价的意思在里面。
这些弯弯绕,在普通百姓的眼中,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一块来的,谁出头不一样?但是在千年华族的眼里,可就大不一样了,要知道人家维持家族盛名不坠,不单单靠朝堂争斗、家世经营,最重要的,还是要考一张脸面!
却说杜甫弄明白了二姑母的意思之后,也就放心了下来,静待后续的发展了。
结果,白衣长发人竟然要送名帖到河南县,让戴捕头来捉拿谢直。
杜甫也是实在忍不住了,这才笑出了声音。
别人不知道,老杜还不知道吗,河南县总捕头老戴,如今天天以“三爷门下走狗”自居,让他来抓人,还指不定谁抓谁呢!
结果他这一笑,对面的白衣长发人却不干了,冲着杜甫一声厉喝。
“你笑什么!?”
杜甫闻言,脸上怒气一闪,刚要说话,却被谢直摆了摆手拦住了,然后他直接把话头接了过去。
“笑什么!?笑你不懂法!”
谢直微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三人,冷冷说道:
“送一张名帖到河南县,就想让人拿我?你凭什么!?
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达官显贵,也不管你的名帖之上写的姓甚名谁,只要你不是苦主,就没有资格来管这件事!”
说着,谢直抬手,手指那位被抽的知客僧。
“想要拿人,也不是不行…
是他挨了打,他是苦主,让他自己去河南县告我去!
记住了,三审过后,河南县受理此案之后,河南县的衙役才能出动!”
说完之后,对着三人冷冷一笑。
“对了,看你们什么都不明白,再提醒你们一句,告我的时候,记着拿状纸,要不然的话,河南县不受理!”
这番话说完,对面三个人全消停了,知客僧是不知道这位为啥有这样的底气,而那个白衣长发人的脸色却黑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谢直说的是正规告状流程,真要是说起来,他送名帖让戴捕头出手抓人,才是不符合流程的行动。
问题就出在这里。
法律这种情况,谁都知道有,但是真正说起来细则,全抓瞎,别说大唐朝了,就是后世,好多人对法律的认识还停留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上,你问他别的,都够呛能回答出来,大唐朝更是如此,别说法律条文的了解了,普通老百姓里面,认字的都少,一说告状,一个个都以为天塌了一般,要不是有啥实在受不了的委屈,普通老百姓谁都想不起来到衙门告状去,更不用说对告状的流程这么门清了。
到了这个时候,白衣长发人才意思到谢直一行人的不凡,再仔细一看,谢直和杜甫都是一件最基本的士子长衫,在他们身边的一对母女,身着绫罗绸缎,头戴金银首饰,更是作证了他的判断,这可都不是一般人啊…
还没等他想出别的来呢,谢直又开口了,好像特别无聊时候的那种懒洋洋的强调。
“嗨,算了,白马寺距离洛阳城虽然不远,好歹也有三十里呢,我实在不愿意看着河南县的兄弟们,顶着秋老虎来回跑着一趟…
再多劝你一句吧,别告了…
不是说你,是说那个知客僧呢…
律疏有云,故意殴打他人,笞刑四十。
这个我认!
不过呢,这四十小杖,可打不到我的身上…某家不才,也可以动用律疏之中的减、赎,按律,赎铜四十斤…
我算算啊,一贯铜钱六斤四,赎铜四十斤,就是…六贯钱?
我看看我带着没有哈…”
说着,竟然掏出了怀中的钱袋,看那样子,还真开始翻检起来。
知客僧一听,气得鼻子差点歪了,逗弄谁呢这是!?我就不信,你那小小的钱袋里面,能装下四十斤铜钱!
结果…
谢直从钱袋里面掏出来一片金叶子…
“咯咯…”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娇笑。
谢直转头一看,杜美娘,可能是意识到现在笑出声音不太合适,正死命地憋住气,憋得满脸通红。
谢直一见,嘿嘿一笑,还特意在手上把金叶子晃了晃。
薄薄的,半个巴掌大小…
但是,这是金子!
这东西在大唐朝虽然不能直接花销,但是到金银铺里面,可以称重之后直接兑换铜钱,别看就是这么小小的一片,绝对值十来贯铜钱了!
谢直晃动这手上的金叶子,一脸戏谑地看着知客僧。
“看见没有,这是真金,够六贯铜钱了吧?”
知客僧早就忘了脸上的疼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直手上的金叶子,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这片金子就会不翼而飞…嘴里还在下意识地回答谢直的问题。
“够了,够了,足够了…”
谢直一见他这个德行,不由得哈哈一下,右手轻轻向前一递,仿佛要远远地把金叶子扔过去一样。
知客僧可急了,这是金子!落在地上,脏了怎么办!?想都没想,就是一个前扑。
结果…
谢直没扔。
又把手收回来了。
这一递一收之间,轻飘飘的…
知客僧呢,一个虎扑,却什么都没拿到…
动作幅度,大小之分,对比那是相当得明显!
“咯咯咯…”
裴美娘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在裴杜氏的肩头,笑得都抬不起头来了。
谢直也笑了,一边把金叶子重新塞回钱袋,一边对旁边的杜甫说道:
“我想起来了,真要是罚铜四十斤,得交给河南县,最终入左藏库…
那是国家的钱,不能给个人!
至于你嘛…”
谢直转头又看向知客僧,笑得更加灿烂。
“只需赔偿汤药费用…
我看看啊…
也没啥大事…
得,三爷今天心情好,赏你几个大钱,你卖几个胡饼养养身子吧…”
说着,从钱袋中掏出三个铜钱,直接扔到了知客僧的脚下。
再看知客僧,一张脸变得通红通红的,连刚才挨巴掌的地方都分不清了,仿佛被谢直左右开弓一顿大嘴巴子,抽得他满脸通红一般!
就在此时,白衣长发人,再次开口,不复当初的愤怒,而是变得冰冷。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