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一看何二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背后,果然还有人!
随即便是哈哈大笑。
“何二,何必自欺欺人?
偷运三千斤火药进入长安,妄想引爆长安武库…这种大手笔,乃是你身后之人的谋划吧?
至于你,不过就是负责实际操作而已!
说组织能力、说在黑衣人之中的威信是,你可能有。
但是,说到底,你一个漕帮二爷的格局,能大到哪儿去?
我还纳闷儿呢…
难道仇恨就能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让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莽夫,竟然能够开始进行谋划了,还能做下这么大的一个局?
你也别跟我说你学了…
学东西这种事儿,得有基础,没基础就得有人教…
一没基础,二没人教,自学成才…
有吗?
但肯定不是你这样的莽夫!”
何二一听,勃然大怒。
直接起身,几步就到了高明的眼前,横刀出鞘,刀尖直指高明的鼻尖。
“高御史,你莫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旁边的任海川都吓坏了,生死操控于人手,竟然还能一而在再而三的激怒对方,在他看来,高明枉称白面小三郎的名声,此举颇为不智。
却没想到,高明冷冷一笑,看都不看近在眼前的刀尖,抬起双眼,直视何二。
开口。
三个字儿。
你不敢。
任海川任老道都疯了,什么情况啊,人家的刀子都杵到你眼前了,向前一送就能结果了你的性命,结果还弄一个人家不敢?人家有啥不敢的!?怕你“淮南大少爷”的身份吗!?不可能!刚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人家何二跟你高家、跟你师父都是血仇,杀了你才算是报仇雪恨吧?就算不考虑这一点,人家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引爆长安武库,难道还会怕你远在扬州的师父谢三郎不成?
和二也被气笑了,刀尖就顶在高明的鼻尖之上,人家高御史楞说他不敢杀人…何二在不解之中又带了一种好笑,不由得开口问道:
“我为何不敢?”
高明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言语之中还带出了一种鄙视。
“何二,你不用故作姿态…
我说你不敢,你就是不敢!
想知道为什么?
好,我来告诉你。
一来,因为我师父。
你今天,之所以能在长安武库拎着把破刀子威胁我,说到底,还是当初开元二十四年,我师傅手下留情,放了你一条性命。不管是我师父真心看不上你这样的莽汉,还是因为要坚守大唐律法的底线,你的这条性命,终究是从我师父的手指缝里面露出来的!
你何二不是总自诩为忠义之士吗?受人点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难道你这个忠义之士就不想报恩吗?
你想!
但是你不知道如何报答!
你大哥就死在我师父的手上,你们漕帮就是因为我师父覆灭了,你如果报恩的话,就是对他们不忠不义!
再说了,你何二一个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莽夫,就算想向我师父报恩,你也没机会不是?
巧了。
你碰到了我!
今天我高明一时不慎自投罗网,正好给了你这个机会——你何二不便直接向我师父报恩,却可以把这一份恩情耗费在我的身上,即便我是我师父的徒弟,是我高家唯一的血脉,但是,严格地说,不管是击杀何大龙还是覆灭漕帮,都不是我一个九岁孩子的首尾…你把恩情耗费在我高明的身上,说得通,等到日后,你正好可以心安理得,说什么一命换一命,已经偿还了我师父对你的救命之恩!
刚才说什么愿意让我来,又不希望让我来,什么无力不无力的,编得还挺好,不过,我猜,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应该是希望我来,然后被你抓了,最后再被你放了,这样一来,正好完成你心中那一命换一命的念想!
如此一来,你以后还可以继续标榜是忠义之士,甚至可以大肆宣扬恩怨分明这四个字!
二来,就是你说的你刚才编的那个词儿了,无力。”
说到这儿,高明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看着何尔冷冷一笑。
“这十多年…不好过吧?
是不是天天琢磨着给你大哥何大龙如何报仇来着?
如果仅仅是琢磨这些东西,倒不算不好…
关键是,你不愿意。”
“谁说我不愿意?”
何二勃然大怒,一声断喝之后,手中横刀都在微微的颤抖,刀尖,已经顶住了高明的鼻尖,再不是刚才那种近距离的虚点,随着何二持刀微微得颤抖,就有一股殷红的鲜血出现,顺着高明的鼻子直接流了下来。
“我这后半辈子,就不琢磨别的事儿,就是要给我大哥报仇!”
何二刚刚怒吼完,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就被高明哈哈大笑打断,高明完全不顾自己鼻尖上的鲜血。咧开嘴哈哈大笑,任凭鲜血流入口中也毫不在意!
随即,笑声猛然收数,嘴角噙着冷笑。
任老道在旁边看着,明明高明大腿受伤、双手被捆,不得不跌坐在地上,但是他截断何二的怒喝,哈哈大笑之后,嘴角噙着冷笑地看着何二,硬生生带着一个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只听得高明赫然反问。
“真想给你大哥报仇…开元二十四年逃得性命之后,你去幽州干什么!?
我师傅,当时就在洛阳城内,随后奉天子令驻节扬州,前前后后一十八年,你在哪里!?
我叔叔,长流岭南,开元二十三年就走了,至今不得返乡,前前后后,一十九年,你又在哪里?
口口声声说什么后半辈子要给你大哥报仇,你的仇人,在幽州吗!?”
任老道在旁边都是一愣,这…对啊?真想报仇,跑幽州干啥去?
洛阳粮案结束,何二被放出来,是在洛阳,那是当之无愧的中原腹地,岭南自然在大唐的最南边,扬州却是在洛阳的东边,何二向东、向南,都好,都能说是跑到仇人的身边去潜伏、然后找机会给何大龙报仇雪恨…
但是,他跑到幽州干啥去了?那可是大唐的北部边疆啊…跟扬州、岭南,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何二听了,就如同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卡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硬生生地憋得满脸通红。
高明却没打算放过他。
“前前后后十八年,你都干什么了?
据我所知,你再次出现,已经是三年之后了,以张守珪远房亲戚的身份进入了金吾卫,经过多年的勤恳,升职当了金吾卫的一任中侯,可惜,张守珪犯了事,被贬身死,你这个留在长安城的远方亲戚也就再也没有了升官晋级的机会,可是你也不在意,还如同当初一样,勤勤恳恳,就死赖在金吾卫中侯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怎么,是想熬死我师父,好给你大哥报仇吗?
且先不说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只说你一个漕帮的何二爷,怎么就能摇身一变,变成了张守珪的远方亲戚?
这里面,可就值得探究一下了…
难道,你本是张姓族人,刚出生的时候跟家人失散,被漕帮的老帮主机缘巧合地救了起来,等到何大龙身死、漕帮星散,你漕帮何二爷在洛阳混不下去了,才想起来认祖归宗?”
说着,高明都被自己这种不靠谱的猜测给逗笑了,哈哈大笑过后,随着笑声的停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何二,突然蹦出来一句。
“你加入了弥勒教了吧?”
何二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高明一见,哈哈一笑,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这就说得通了!
你何二想要找我师父报仇,自知势单力孤,必须要找帮手一同动手才有机会…
正巧,我师父在开元二十三年追杀安禄山,将他们两人的恩怨大白于天下,你主动前往幽州寻找安禄山,也就不足为奇了…嘿嘿,我淮南一直怀疑安禄山跟弥勒教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有了你这个佐证,倒是可以确认了…
也不对,不是,应该说,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开元二十三年,我师父追杀安禄山的时候,打破了洛阳刘普会的一处别业,正是弥勒教在洛阳城的秘密据点,而刘普会不单单是弥勒教在洛阳城中的重要人物,他同时还是洛阳脚帮的幕后东主,你何二爷在漕帮这么多年,难免要和脚帮打交道,说不定还亲自见过刘普会…
这么说的话,你前往幽州,有可能不是为了安禄山,而是为了直接加入弥勒教?
哈哈…
好吧,不管你是奔着安禄山去的,还是奔着弥勒教去的,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你加入了弥勒教,然后被弥勒教派到长安潜伏了下来…”
说到这里,高明看了看何二,只见他紧咬牙关、脸色苍白,不由得摇了摇头。
“说实话,何二爷,弥勒教,拿你这样的莽夫…好像也没当回事啊?
他们要是真考虑到你的情况,就应该给你派遣到扬州去潜伏,既能完成弥勒教的任务,又能近距离窥探我师父,公私两便,这才是真正的重视…
派到长安是怎么回事?
长安弥勒教,因为开元二十三年在东市刺杀我师父,然后又在刘志诚的率领下谋逆,被我师父率领金吾卫击溃之后,基本被一扫而空,把你派到这里来,干啥啊?传教你也不会,谋划你也不懂…就纯待着啊?这不是闲置了吗?”
高明看着何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嘿嘿一笑。
“嗯,也不算是闲置,终归,这一次弥勒教出手,大手笔啊,三千斤火药运送到长安,准备引爆长安武库,这不就用上您何二爷了嘛…
不过,这跟你报仇有个啥关系!?
还不是要借重你潜伏时候的身份,和你现在手上的刀子,说到底,还是拿你当了一个莽夫而已…”
任老道在旁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高明这一口一口莽夫,不断地刺激何二,仿佛不是人家用刀子顶着他的鼻尖,而是高明用刀子逼住了对方一样…这么路子作死,真的好吗?
却不想,这一回,高明却不再刺激何二,倒是话锋一转。
“好,你何二爷和弥勒教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咱们不多说了…
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在你潜伏长安这十多年之中,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远赴扬州,为你大哥报仇?”
何二闻言,一言不发。
这是…无言以对吗?
高明哈哈一笑。
“所以说,你不愿意为何大龙报仇!”
何二听了,一瞪眼,顿时就要发作。
却不想,高明比他发作得还快呢!
“因为你知道,何大龙,死有余辜!”
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话,高明一咧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白牙,双眼微睁,显露出一种凌厉一的狰狞!
“身为漕帮帮主,不思为帮众谋求利益,一心利用手下向普通帮众敛财,生生逼得帮众老母亲差点上吊,他不死,谁死!?
说什么对我高家有恩,放屁!
我爹宁可饿死,也要读书,难道就是为了当官之后为自己搂钱吗!?上任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拿出来洛阳粮案的犯罪模式,将漕帮、含嘉仓、工曹、粮商总会全部囊括其中,何二,你敢说这不是何大龙逼得!?
不过因为看到我爹有心向学,拿出来三年的吃食,就毁了我爹的一生,他不死,谁死!?
等到我爹身死的时候,我叔叔宁愿破家相救,求到何大龙的面前,他不但不帮忙,甚至连搭救我爹的钱财都不愿意出,不过是我爹给他敛财足够了,他不想沾惹麻烦,你说我老高家背叛了漕帮,我还说你漕帮背叛了我老高家呢!这样背信弃义之徒,他不死,谁死!?
在我师父上任河南县尉的时候,为了肃清洛阳地面,大力推行打黑除恶,他何大龙身为洛阳三大帮派之一的首脑,不但不谨慎言行,还敢支持赖三暗中鼓动普通帮众到洛阳南市闹事,以此来对抗朝廷,他不死,谁死!?
更不用说事败之后在乱石滩伏击国朝监察御史,暗中煽动洛阳粮价飞涨,在通济渠以闹粮为名煽动叛乱…
就连你这样的至亲,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之后,都不愿意第一时间为他报仇!
何大龙,堪称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他不死,谁死!?”
何二听了,彻底怒了,横刀高举,就要下劈,声嘶力竭地一声断喝。
“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