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中旬,田信返回麦城,罗琼也领着部分虎牙军从襄阳撤归。
为展示和谈诚意,田信被迫后撤到麦城,关羽也减少荆城大营所屯军队,向北增加襄阳守军。
作为回报,田信返回麦城不到三日,江东运输米、豆八万石于汉津。
不止是他,马超的牙门军也撤往临沮驻屯。
田信在巴丘,马超在江陵,随时可以乘船顺江而下直捣夏口,这让孙权很难受。
他的武昌城还处于修建中,面对荆州军的野战、围攻毫无优势可言,只好以粮食为筹码,迫使马超、田信后撤。
否则这两个人擅自发动进攻,鬼知道会不会直接打穿武昌的粗陋防线,一矛捅到吴郡去。
麦城周边百废待兴,虽在冬日,可依旧热火朝天。
沮水、漳水又未封冻,许多丁壮在上游伐木,以河水往麦城周边运输木料、木柴。
去年这个时候,许多人缩在房子里靠抖、火塘就能御寒,可随着田信防疫救护十二策刊行、布告于各处,又有救治麦城伤员的实际例证,使得士民格外注重冬日采暖措施。
土炕这种有原型可查的东西在田信手里自然而然的早早出现,随即飞速向各处传播,盘造土炕又非什么困难技艺。
随着火炕、火墙被发明出来,百姓健康、生活品质提升是一方面,也增加了生产力。
罗琼回麦城,找到田信时,田信正走访麦城周围的荆蛮定居点,粗劣搭建的木屋、土屋甚至是棚屋、草庐,能挡风就好。
无一例外都盘建了土炕,荆蛮男子也多在河水上游采伐树木,老人、女子、孩童则留守,留守时盘坐在火炕上编织竹筐篮子、麻绳,或者用坚硬木料打磨农耕时的器具。
沮水、漳水两条河,流量最大的是漳水,水虽然不是很深,但宽三丈余,使得荆山木料源源不绝运往麦城。
罗琼盘坐在热滚滚炕上,直感慨:“将军功在社稷千秋!”
“民生艰难,不过力所能及之事耳。”
田信面前摆着小桌,他铺开一卷竹简审视内容:“伯雄来的正好,这段时间里,此类琐碎政务令我厌倦。”
罗琼探头来看,竹简内容围绕两个方面产生,一个是土汉之民抗令,如随地便溺、饮用河水之类;另一个是外出伐木的人群发生争执引发的斗殴。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相关军吏审判,现在上报审判经过和处罚决定,田信这里签字后,就会执行相关惩处。
罗琼也拿起一卷竹简翻开审阅:“将军名动中原勇冠三军,今三方休兵罢战,将军何不乘机招纳贤良俊秀充实幕府?”
这些零碎政务交给各类功曹处理即可,毕竟有成熟的幕僚体制。
见田信沉吟,罗琼进言:“将军,实不该拖延至今,已惹人非议。”
“唉。”
田信只是一叹,放下笔,抱起茶碗挪到身后火墙处,背倚温热火墙,双手抱茶碗在丹田,语气寥寥:“伯雄,我不怕做琐碎事,只是厌倦争执。樊城那一箭,虽射在我身上,射死的却是一举光复中原的战机。”
这一箭很重要,田信怀疑射箭者不仅仅是忌恨自己这么简单,极有可能是北方来的奸细。
当时于禁七军投降,庞德部覆灭,曹操所率大军还在雒阳。
只要击破宛城擒杀曹仁,大军势如破竹北上即可,拦在面前的只有驻屯宛城的徐晃部。
中原空虚无防的战机就那么错失,这个战机只存在十天左右,过期不候。
左右无外人,田信就说:“我本以为董恢统率宜都夷兵营,应出自是枝江董氏,后来才知他是襄阳人。我本以为习宏与你我一样是寒门子弟,不曾想他家世代簪缨,是公侯子弟。”
襄阳人几乎无孔不入,庞林、廖化、马良、杨仪、习宏都是襄阳人。
一声长叹,田信仰头饮茶:“我本无偏见,只是觉得颇不自在。就如一张渔网笼在身上,处处都是襄阳人身影。”
罗琼不解:“将军,庞士衡等人敬爱之情绝非虚假。”
“我知道,我怕的就是这。人情纠葛就如丝线,纠缠越深,越是身不由己。”
田信放下茶碗坐直腰背拔出所佩白虹剑,以手绢细细擦拭:“我与左将军互换佩剑,两不相欠,君子之交而已。他还是他,我依然是我。我能遵纪守法,甘愿受律法约束,却不愿受人情驱使。”
归剑入鞘,田信对沉默的罗琼说:“我与伯雄同起微末,今身处高位,当慎独。”
罗琼敛容正色,坐直身体拱手:“将军教诲,琼不敢忘。谨望将军早日充实幕府,不然积怨者日益增多,恐非善事。”
他以枝江县兵曹佐史的身份随田信率夷兵营赶赴荆城大营,前后半年时间,以军功接连晋升,如今领虎牙军典军,官秩千石。
兵曹佐史,斗食小吏而已。
枝江县令也就官秩六百石,罗琼这样寒门士人也只能依靠军功以命换取晋升空间。
随着孙权背盟来袭,江陵、麦城接连大胜后,留在糜城看守俘虏的军司马习宏更受黄权信任,临时委任为长沙都尉,暂时负责长沙政务、军务。而罗琼却一头撞在晋升天花板上,依旧是虎牙典军。
还有之前罗琼与董恢担任左、右军正时,依旧被董恢压一头;董恢成为南部军护军,罗琼才补为一营军正。
也就董恢调入夏侯兰麾下后,罗琼才在残兵中冒头,接替董恢留下的护军一职。
罗琼的尴尬不仅仅在于出身微末,也在于本人军功不被认可,有‘蹭’军功的嫌疑,有本人实际领兵能力不足的嫌疑。
军功不被认可,习宏看守俘虏的军功却被认可,事情就是如此的奇怪。
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大家虽怀有兴复汉室这一共同理想。
可选择同僚时,自然会选择更亲近、更容易相互信任的同僚。
所以襄阳人喜欢提拔襄阳人,田信也喜欢提拔立场色彩并不强烈的人。
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上司、同僚、重要的幕僚、部下军吏,甚至是朋友都是襄阳人的话,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襄阳人。
当襄阳人也不怕,人家诸葛亮是徐州人,还不是在襄阳人里当领袖?
可自己能跟诸葛亮比?
襄阳人会把自己看成第二个诸葛亮?
不可能,现在这些襄阳人,几乎都是诸葛亮的同学,或同学的子弟,是被诸葛亮从少年时就折服的人。
或许襄阳人真的是诚心诚意想拉自己一起光复汉室,也会给自己核心地位…可领袖的地位很难是自己。
除非自己愿意等,把老一辈襄阳人熬死。
熬死诸葛亮,再熬死马谡…可能还得熬死姜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