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深…么?”
宇文宪看着手里那封言辞恳切的信,看着面前惶恐不安的使者,还有手边的红色陶罐与蓝色陶罐,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信嘛,可以是高伯逸伪造的,使者呢,自然也可以是死士。
但是这两色陶罐,可是威力巨大,周国之前已经收集到了相当多的情报,足以证明这是一种很成熟的武器。
只是齐国刻意低调使用而已。高伯逸无论多么喜欢玩计谋,断然没有把秘密武器资敌的道理。换位思考,宇文宪觉得自己若是站在高伯逸那个位置,肯定不会去做这种蠢事。
所以,这一次难得突破齐军封锁的“叛徒”,确实可能是带着十足诚意而来的。
“来人啊,带着使者下去歇着,好生伺候,莫要怠慢了。”宇文宪大手一挥,让亲兵将赵彦深派来的使者带了下去。
他才没有兴趣跟这位齐国的重臣商量什么呢,周国的实力太弱,而高伯逸的手段太强,基本上已经扫清了齐国国内的反对势力。
赵彦深这种,不过是不死心,还想挣扎一下的漏网之鱼罢了。宇文宪从来不会把获胜的希望,放在这种咸鱼身上。
这次赵彦深可以用水路运一批“军火”到周军大营,提醒了宇文宪。
正面对敌不能突破的话,那么可从敌军的粮道开始。
而敌军的粮道,是依靠汾河运输的。渡口也在汾河与黄河交界的地方,卸船就是粮仓!
那么可不可以派一支小规模的军队,绕到敌军后方,伪装成齐军的运粮船队,靠水路给齐军的粮仓来一下呢?
齐军一向都认为周军不善水战,每次都是齐军控制河道,所以对此,应该是全无防备的。
以有心算无心,齐军不可能天天都防着周军的火攻船队,他们一定会有思想松懈的时候!这么看来,这个荒谬而大胆的想法,或许,真的可以扭转乾坤也说不定?
“来人啊,召集军中大将来我书房议事!”
宇文宪对着书房门外大声叫道。
“军中好像有奸细,不如,我故意卖个破绽。”
宇文宪看了桌案上那本《黄金公主沉沦记》一眼,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过。
鬼蜮伎俩,乃是懦夫所为!
他心中暗暗鄙夷高伯逸的不择手段,更是激励自己,无论对方多么卑鄙,用手段激怒自己,他都不能中计!在战场上击败齐军,打败高伯逸,就是对这些阴谋诡计的最好回应!
宇文宪给了自己两耳光,将脑子里阿史那玉兹那雪白的身体,在高伯逸身下婉转承欢的画面击碎,他整个人都沉浸了下来。
知耻而后勇,大丈夫所为!比起国家兴亡,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一会,韦孝宽、梁士彦、贺若弼、韩雄等人都来了,就连不怎么管事的窦毅也来了众人都不动声色的看着宇文宪,等着周军主帅的吩咐。
他们这些人,他们麾下这支军队,乃是周国最后的支柱了。如果再败,齐军就真的要入关中,到时候只能指望突厥人来“营救”了。
真要到那一天,在场诸人是什么下场,当真是诡异莫测。
“齐国侍中梁士彦,利用渤海长公主的关系,弄到了一批齐军的军需,给我们送来了,似乎是希望齐军伐周失败。诸位,你们怎么看?”
“假的,不可能,绝对是高伯逸的阴谋诡计!”
贺若弼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三连。
在场的其他人,都如同便秘了好几天一样,看着无比憋屈,简直想把贺若弼吊起来打一顿。
你特么一句话就把话说死了,这接下来别人还要怎么说?你是个打工仔啊,没有像这样说话做事的!
韦孝宽想了想,拱手对宇文宪说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个不好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拿到了齐军的“新式武器”,要怎样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才是他们这些带兵之人应该绞尽脑汁思考的问题。
“这事也好办,东西给我,明日子夜,末将带着三千精锐奇袭齐军大营,几位将军在后面接应。如果顺利的话,就能破齐军了。”
又是贺若弼开口,听得宇文宪一阵阵的皱眉。
特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若弼说要奇袭齐军营地,他难道没想过么?
他当然想过,只是齐军不是傻子啊!
虽然已经探明,高伯逸不知为何,并不在黄河对岸的那支齐军主力当中,但是大营里的那位带兵之人,却很明显经验老辣。
而且对河东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
大营,辅营,哨塔,拒马桩,高巢车…一件又一件,齐军扎营的时候一丝不苟,根本就不是好几万人如同肉球一般堆在一起任由着你揉搓的!
要是能“奇袭”,宇文宪会像现在一样按兵不动么?显然不可能啊!
“贺若将军勇气可嘉。”
宇文宪不咸不淡的说道,语气很平静,甚至暗含讥讽。
“齐军前些日子拔玉璧,现在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不可力敌。若是深夜袭营,成的话固然可以改善局面,万一不成,只会损兵折将,风险太大。
齐军如今最大的软肋,就是粮草了。不如我们探明齐军漕船运粮的规律,派人劫持敌军漕船,或者派人伪装成齐军运粮漕船,以火攻烧其粮仓。
如此,齐军不战自溃。”
韦孝宽毕竟是在玉璧一带混了许久的,如今青黄不接的时期,大批粮草被烧,再去寻找替代,可不是那么容易了。
齐军若是粮草有失,弄不好真要退兵,秋收后再卷土重来。
这个机会,确实难得。
因为红色陶罐和蓝色陶罐,根据情报显示,确实是杀人放火的利器。
“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宇文宪满含期待问道。
“不怎样,这东西是高伯逸发明的,他岂能没有手段防备。如今两军对峙正是关键时刻,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有这利器送我们手上?
我看是那高伯逸想引君入瓮,趁着我们出击焚烧粮草的时候,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趁着防御空虚,直接攻陷蒲坂。
末将觉得,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贺若弼再次开口,疯狂散布负面情绪!
“贺若将军!到底你是主帅还是本王是主帅!若是精力无处发泄,蒲坂城内当箭靶的稻草人多的是,随你怎么折腾!”
宇文宪愤怒的一拍桌案,要不是担心破坏军心团结,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贺若弼乱棍打出!
这碧莲一直说这不行那不行,你行你上啊!
“贺若将军,齐王殿下召集我们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破敌之机。”
窦毅站出来打圆场,贺若弼不高兴的冷哼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齐王殿下,末将觉得,如今局势对我军大大不利,本地州郡兵已有哗变迹象,宜早不宜迟,试试倒也无妨。”
梁士彦站出来说道:“末将愿意亲自办这件事。”
“哪件事?”
宇文宪疑惑的问道。
众人脸上一脸黑人问号,感情这位爷刚才都是在睡觉么?
“现在虽然情势对我军不利,但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是不能慌张。水路烧粮仓这个…风险还是有点大,毕竟我军现在很难成建制搞到漕船了,又要深入敌后,实在是有点困难。
贺若将军刚才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不如就如贺若将军所言,三日之后子夜,带着这些陶罐,奇袭齐军大营。”
宇文宪言之凿凿的说道。
在场诸位大将,包括贺若弼在内,全都大惊失色!
刚才那么不耐烦,贺若弼说得也跟儿戏一样,您这就同意了?
“齐王殿下,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啊。此等大事岂可儿戏?”
韦孝宽立马急了。
让贺若弼带着人奇袭敌军大营,这不扯淡嘛!感情刚才那么多话都白说了啊!
“我意已决,诸位将军都回去准备吧。”
宇文宪立刻就拍板了。
高伯逸带着郑敏敏和神策军一部,终于跟斛律光等人汇合,进入新建立的齐军大营,就感觉这次没有托付错人。
斛律光虽然是草原来的,但是打仗的章法却更类似于中原军队,对于营盘的要求很是严格。
毕竟,他学的就是“短突击”战术,历史上这种战术在高玮主政的北齐末年,都能打得北周毫无还手之力,在北线屡屡疲于应付,战术上失利颇多,定然有其可取之处的。
那个时候,北齐苦于洛阳方向没有大将扛着,所以北周一旦在河东被毒打,就立马集结兵力,从潼关出兵威胁洛阳。
然后斛律光就得退兵,保洛阳。一直到斛律光死后,北周才开始在北线占据优势。
这种“短突击”战术,营盘的作用其实是攻防一体的。也就是说,大军出击距离短,打的赢就打远一点,打不赢的话,就回营地坚守。
而大军会分别守几个营盘,互为奥援。
这种战术,跟北魏初年对阵南面的宋、齐时采取的战术,有着极大区别。那个时候的魏军,采用的是“一日出击”战术。
也就是说,大军白天出击,第二天天亮以前回营地,能够到达的地方,都是攻击范围!
而宋、齐军队则是用“箱车阵”对抗,不求打赢,只求挺过夜晚,第二天赶紧的回城,就安全了。
“大都督,我军已经整装待命,随时可以攻打蒲坂!”
斛律光一见高伯逸到来,就略带兴奋的说道。
“到帅帐说。”
众人来到中军大帐,斛律光就命人将所有文案交给了郑敏敏,然后当起了甩手掌柜。高伯逸不在的时候,他负责整个大军。高伯逸来了,他听命行事就够了。
“看看这些信,有没有惊喜。”
高伯逸指着厚厚一叠文书,对郑敏敏说道。他自己这是看军帐里挂着的那副大地图,将河对岸的周军城寨都一一标注了出来。
果然是星罗棋布,周军早有防备,玉璧城是他们故意放弃了,并没有全力营救。
“要说有没有惊喜,那还真是有不少惊喜呢。”
郑敏敏面色古怪,从那一叠信件中挑出几封,放在桌案上。
“阿郎现在这么受欢迎么,周军之中,不少将领给你写信呢。”
是么?
高伯逸听到这话,有一种袁本初附体的感觉,实在是被恶心坏了。
他将这几封书信一封一封的拆开看,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宇文宪想要在两天后突袭齐军大营,居然有好几个周军将领写信给自己,阐明此事…现在卖主求荣,也要争先恐后了么?
果然,力量的对比,不是简单的加减法。100对90的时候,尚且会一分一分加减,但是当100对40的时候,说不定就直接崩盘了!
剩余的实力被直接清零!
这就像古代战争中双方火并,并不是要把对方杀得只剩下几个人,才会崩溃。有时候,一个照面,死了一两成的人,整个大军就崩盘溃散,不复存在了。
现在这个时候,或许宇文家的人还在死撑,但是其他人,有退路的都在准备退路了。桌案上的这些信,已然说明了一切。
人心真是好现实也好残酷啊。
高伯逸忍不住唏嘘感慨。
不过这些信所说的内容,倒是让高伯逸有些不敢相信。
“宇文宪要突袭齐军大营…没理由啊。”
高伯逸忍不住沉思。
这些信都众口一词的说他们收到了赵彦深送的“秘密武器”,但是在怎么使用上,却存在极大分歧。
高伯逸拿着贺若弼写来的信,有些不敢相信的自言自语道:“贺若弼明摆着就捣乱,结果宇文宪反而听从了他的建议,拒绝了韦孝宽烧我军粮草的建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贺若弼已经暗中投靠了自己,让这厮来突袭齐军大营…那能有什么战果?
踢假球都比这个好看吧!
“会不会是宇文宪想看看大军之中谁是奸细呢?”
郑敏敏在一旁问道:“连我都看得出来,烧粮草才是正道,宇文宪不会连我都不如吧?”
一想起自己笔下那个“无能王爷”宇文宪,郑敏敏就有种奇妙的感觉。
“嗯,你说得貌似有那么几分道理。还是粮仓需要好好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