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卫工人抱着她往医院送时,昏迷的小悦却一直不肯放开她的布包,死命抓着,力量大的惊人。
潜意识里,也许她还记得包里有她的救命粮食,那大半袋的绿毛月饼。也许更有可能的是她记得包里有只奶瓶,那是她的希望。
小悦有了新的姓氏,名叫党小悦。
她养好身体后,在孤儿院里待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她又偷偷跑出去了一次。这一次,她仅仅离开半天,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孤儿院里过得再不好,再不自由,吃饭睡觉解决人的基本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经历过独自出门在外的难处,小悦无师自通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生活哲学。
她渴望回到农村父母的怀抱,但更害怕流浪。就算院长阿姨会打人,会克扣她们的伙食,她也不怕。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就算轮一圈也要几个月。民不患贫,患不均。她打定主意,在她年纪尚弱之时,她就要死皮赖脸地孤儿院待下去。
而第四天,她却被院方死皮赖脸地赶走了。
当表姨在站成一排的孤儿面前巡视时,她一眼就相中了向她微笑的小悦。小悦见表姨望向她,还很优雅地摆出个绅士邀请美女跳舞的起手式,尽管这场合有些不伦不类。
党小悦只在孤儿院里待了三天,但之前却辗转六七户人家,察颜观色已是基本功,溜须拍马也不在话下。
就冲着这一点,她就要比别的孩子讨人喜欢的多。更何况和别的和孩子比起来,她就算被打得青头紫脸,毕竟全须全尾健康周全,也聪明伶俐地多。
而这三天的时间里,党小悦早取得了全院一致的好评。她会在保姆阿姨还在睡觉的时候,就早早地爬起来,拖着比自己两个都要长的扫把打扫走廊;她会在院长奶奶进门巡视的时候,乖巧地端上自己的茶杯。于是,院长也很乐意让表姨将这个孩子领走。
党小悦如此卖力地表现,只是想给孤儿院增添点光彩,以此表答院方的收养之情,没想到却让表姨相中了她。
她吓坏了,一个劲地往院长奶奶身后躲去。
党小悦毕竟才四岁,再多的人生阅历也抵挡不了年龄的幼小。她刚脱离上户收养人家的贼窝,哪能再投入新的狼穴?她知道在孤儿院,永远不会太好,但也永远不至于太差。
而如果被收养,碰上菩萨人家还好,若是碰上虎狼之家呢?党小悦紧紧抱着院长奶奶的双腿。
党小悦越是这样,院长奶奶越觉得有责任让她过上正常的生活,不耽误她的幸福。最后在院奶奶的再三保证下,若是过得不开心,仍是可以回孤独院。小悦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小悦是不愿意离开的,她不知道院长奶奶的话是真是假。她又不敢让院长奶奶生气,万一走投无路时,她真地可以回来呢?
小悦就这样跟着表姨,带着被赶出的委屈一路伤心地来到了我们家。面对我们,她迅速地调整了情绪,卖力地表现,希望不要再被送走。当她眼巴巴地看到我们不愿意收留她时,再也不忍受不了委屈,跪在那嚎啕地大哭了起来。
听了表姨带着哽咽的描述,我的泪水像春日雪山的融化,一股股地渐渐变粗变大,却无声无息。
爸爸看着前方,脸上从没有过的刚毅,一串泪珠扑漱而下,他的下巴分明在抖动。而妈妈和严若萱,一个在不停地用头巾擦拭眼睛,一个满脸泪水嘴唇紧闭,已咬出了鲜血。
这个孩子遭得罪太多了,太可怜了,我要抚养她。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呐喊。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和严若萱是怎么想的,就算他们不要,我独自也要抚养她。而我想,他们的想法最终会和我一样。
我拿定主意,刚要要开口说话,小悦突然站了起来。她泪痕未干:“我真的不要穿新衣服,我可以和小狗一起吃,求你们收下我吧。”
边说她边飞快地脱下了新衣服,而在我们还正发愣的时候,她已从包里拿出她自己的衣服,也就是她农村妈妈送给她的衣服,奋力地穿上。
农村妈妈给的裤子已经缝好,还接了一块,能勉强套进双腿,裤脚已到了膝盖处;上身一个大前襟,鼓鼓地紧贴在后背,快要被撑破,而前面是远远合不上,露出了整个肚皮。在前襟左面口袋上方,绣着两个略带秀气的大字“小悦”。
天啊!这哪是农村爸爸妈妈给的衣服,这分明就是亲生父母为了日后好辩认,而做特意做的,大号的婴儿服。
小悦年纪太小,不认识那两个字,更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她一直以为这是农村养父养母留给她的最美好的回忆,所以她小心地保护着她唯一的财产,走到哪里就背到哪里。
看到如此穿着的小悦,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哭一声,一步上前猛地抱住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严若萱则一头载倒在地,表姨慌慌地扶起了她。妈妈哭得背过了气,爸爸则一边抹泪一边掐着她的仁中。
我们领养了小悦。
小悦给我们每个人磕了个头,表姨破天荒地连感谢费都没要。爸爸坚持着,说从孤儿院领养孩子也要花钱的啊,怎么能让你破费。
表姨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我坚持让你们领养这个孩子的原因。院长断断续续知道了小悦的情况后,没有将小悦的名字登记在册。
老院长说,就算我们没有领养她,她要尽她最大的能力,给孩子谋个好去处。她之所以没有将小悦登记在册,就是希望有人领养她时,不需要再额外花费一笔费用,让小悦更有优势。而且老院长还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些钱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
表姨坚持不要收钱,爸爸妈妈看她如此,就硬留她吃了一顿饭。
饭后,妈妈和萱萱给小悦洗澡。妈妈边洗边逗着小悦,萱萱仍是止不住地流泪。我看着她满脸的伤疤,不由地又想起她所受的非人折磨,也忍不住又掉下几滴眼泪。
小悦洗好澡后,又固执地要穿上她那套婴儿服,直到妈妈假装要生气了,她才迟疑地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