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楼内,此时的气氛有些安静,在场才子或是皱眉思索,或是伏案苦守,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这是…”
当看到小侍女将宣纸送过来的时候,程思卿便已经是猜测到,这首诗词可能是东平府那边不愿弱了声势,这才故意送过来的。
不过当看了眼上面的此句后,他整个人‘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脑海中方才的想法,转瞬间便被推翻,脸上写满的浓浓的不可思议。
众人正在冥思苦想,自然没有看到楼梯平台上面的情况,不过这自然逃脱不了楼上密切关注这件事情的两人的目光。
“那张宣纸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竟能让董思卿这个酸儒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看着楼下的情况,谢醉生脸上微微露出疑惑的神情。
俊朗男子沉默片刻,“你我虽是太学院门生,但这董思卿董师往年我也听过他讲经的,是个有才华的人,以他在文坛的地位,什么样的佳作没有品阅过…”
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心绪不宁起来,轻叹口气,“若是没有什么特别能抓他眼球的佳作,他举止断然不会是这般孟浪的。”
这般说着,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宣纸上,已然彻底铺就而成的词句,心中也是泛起一抹嘀咕。
虽说那名叫李素的男子抢占先机,先他一步将诗词写了出来,但诗词之道可不是只有速度快就可以的,更重要的还是诗词质量,以及意境,
之前听他这老友如此称道这李素,他虽说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是起了几分计较之心,这很正常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再加上他在离京也是久负盛名,自然也是有自身独有的傲气。
本想来先机已失,那就再来个后发先至,但看着董师现在这般状态,在联想到自己的诗作,虽说经过静心雕琢,但充其量,也就是让他称赞几句,自忖是绝对无法让一个久经文坛的老儒,达到现在这种震惊的地步。
这倒并不是他妄自菲薄,实际上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写出一首如此精良的诗作来,这已经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不过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李素…
看着楼下老儒似是久久沉浸在,那张宣纸带给他的震撼当中不愿醒来,俊朗男子沉默片刻,突然将手中的宣纸撕的粉碎,然后随手一扬,碎纸片便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的散落开来,掩盖了男子稍显不甘的内心。
又是一个被打击的人呐…谢醉生轻轻笑了笑,刚想安慰好有几句,就听得楼下传来董思卿苍老的话语声来。
“诸位不用再写了,这第一轮的胜者已经是诞生了!”
听着老人回荡在大厅内的肯定语气,众人闻言都是一愣,随即各式各样的声音便也是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董师此言是何意,眼下时间未到,我等还没有将诗词写出来,这胜者怎么就出来了。”
“不错,不错,我等还未交给董师您审阅,那有什么胜者可言。”
“即便不说我等,便是八骏之一的叶子沐,都尚未动笔,再怎么说也应该等他动笔才能堪定输赢吧!”
听着这从何处响起的嘈杂之声,董思卿却是没有慌张的迹象,他轻轻扬了扬手中的宣纸,说道:“方才东平府的士子已经将诗词传过来了,在老夫看来,确实是已经没有在比试的必要了。”
“这不公平,凭什么东平府的诗词送上来,这场比试的胜负就出来了。”
“不错,这其中该不会是有什么内幕,让无双楼的陈妈妈出来,我们要好好问问她。”
“无双楼弄虚作假,今日之后定要让整个离京都知道这无双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德行来。
董思卿话语刚落,更多的,更激烈的话语声也是从四面八方想起来。
想来也是,毕竟众多士子依然还在冥思苦想,这春花秋月该如何破题为诗,即便东平府抢先一步,但仅凭这些又怎么可能服众。
况且在座士子大多数都是离京人士,关于东平府与离京的赌局他们也是知道的,内心深处自然还是希望离京能够取胜。
听着自各处想起的针对无双楼讨伐的声音,董思卿连说几次肃静,想要倚仗资历迫使人群安静,可惜此时的众人那里还肯听他说话,只是四处叫嚷着,尽情的宣泄着内心的不满。
面对这种情况,即便是董思卿久经人场,此时也是忍不住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当次主持,竟然能把无双楼给当倒闭了,这种事情若是流传出去,那他在离京文坛那可真是颜面无存了。
也就在喧闹声愈发向着高潮的方向发展过去的时候,董思卿却是灵机一动,以一种极有韵律的声音念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一句念吧,嘈杂声慢慢停止,场中的气氛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了…
叶子沐的今晚的心情一直不错,实际上这样轻快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了。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心声,若是被别人知道,只怕也是不信的,毕竟如今他出门前呼后拥,家有娇妻,在离京文坛更是小有名气,但凡听到八骏的名头,离京士子无不交口称赞。
以他这样的人生,说是已经到达巅峰都不过分,他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但这却是事实。
令他感到烦心的不是别的,正是萎靡不振的家风。
说起来他的人生经历也算是颇为离奇了,他虽说小有诗才,但策论属实是差到极点,当初科考便是倒在策论上面的,本打算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来年准备再战江湖的,可是在临行前的一场诗会上,却是无意间邂逅了刑部侍郎的千金。
他样貌本就长的英俊,又极善诗词,再加上曲意讨好,几首诗下来也是将那千金小姐迷的小鹿乱撞,就这样私定了终身。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惹得千金小姐的父亲,哪位刑部侍郎的极度不满,可惜当时已经生命煮成熟饭,侍郎大人里边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乖乖认了这个贤婿了。
只可惜,他的新婚生活却是并不快乐,不知是不是因为了玩够了,还是其他方面不行,新婚还没开始几天,往日那位乖巧可人的新婚娘子便也是原形毕露,不仅对他态度粗暴异常,甚至还时常在她闺中密友那里议论他那里不行,如此羞辱当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毕竟是寄人篱下,他在离京孤独一人,这些苦楚他也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
或许在东平府的那段时间,才是他真正觉得快乐的时光,不过可惜的是,当时他急着脱身走人,并未要了那人的身子,倒是殊为遗憾。
在家中沉寂了这么久,他今日正好借着替离京士子出头的由头,出来透透气。
那东平府士子当中也就只有一个陈儒言值得他多加关注,他当时在东平府混出名头的时候,那陈儒言正是刚刚锋芒毕露的时候,他也是打过交道的,倒的却是个有才华的人,与他也在五五之数。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在离京的打磨,如今的他已然是脱胎换骨,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已经是不将他放在眼里,毕竟身为离京八骏,他现在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的。
不过方才见与那陈儒言一同过来的还有位样貌清秀的年轻男子,想来应该也是东平府士子。
值得注意的是,相较于陈儒言,东厢房那群东平士子,似乎对那年轻男子显得格外的敬畏有加。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面对这种情况,那陈儒言也是没有一点恼怒的意思,反而是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这倒是让人有点玩味了。
东平府但凡是有才名的士子,他多少也是知道的,不过对于这个男子,他却是没有半点印象,难不成是东平府新进崛起的俊杰。
借着方才与对方对视的机会,他心里也是对此人暗暗生了几分警惕,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感觉到对方对他似乎饱含了某种敌意,这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管如何,这个年轻男子看样子应该也是有点真才实学的,叶子沐心里这样给对方下了个判断。
不过随着花魁晚宴的正式开始,他的这个判断也是被正式推翻了。
当听到是以春花秋月为题作诗的时候,他也是不禁陷入沉思中来,董思卿到底是离京大儒,这春花,秋月往常都是单一出现在诗词当中,这同时以题为诗倒是少见的紧,一时之间便是他也是不禁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来。
不过就连他都感到为难的题目,想必他们也是好不到那里去才是,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也是扭头望去。
不过所见的情况却是让他微微一愣,在那二楼东厢房之中,区别与他人的皱眉沉思,就见方才与那陈儒言一起的年轻人却是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奋笔疾书。
看到这一幕,他也是微微摇了摇头,心里险些笑出了声,随即便也是没有多做关注那边的情况,转而专心思考起自己的诗作来。
让你以春花秋月为题写诗,能写就给我好好写,这般态度是什么意思,哦,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啊!
虽说诗词之道最为注重的就是一个感觉,往往灵感来临之时,片刻之间就能写出一手名流千古的佳作来,但这种天纵奇才,数百年能见到一个就很不错了,便是那闻名离京的二秀,想来都是没有这样的能耐,更别说对面那个无名小卒了。
从董思卿宣布花魁晚宴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一顿饭得时间,他可不相信,对面那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一首质量绝佳,足以碾压全场的诗作来。
难不成是陈儒言知道不是自己对手,故意派此人想要落一落离京这边的颜面…思忖间,叶子沐也是愈发觉得这个想法很是可靠。
看来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可笑自己方才竟如此看重对方,想起自己方才得那道神态…他嘴角拉扬的弧度也是愈发大了起来。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却是传来董思卿话语声,说什么”不用比了,胜负已经出来了。”
这倒是让他微微有些众人瞠目起来,不过在场众人,显然对于董思卿单方面揭晓胜负的方式有些不满,一时间也是嘈杂声四起。
众人的抱怨倒也是简单,左右不过是“仅凭东平府这一首诗词如何能够堪定胜负。”
这是众人的疑惑,同时也是他的疑惑,他听了一阵,随即便也是决定不在过多纠结这方面事情,专心将自己的诗词做出来才是整理。
不过就在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一些方才不易察觉的细节,也是在他脑海当中逐渐清晰起来,而随着这些细节的发现,也是让他的心中,缓缓升起一股焦躁的情绪来。
譬如方才对面那个男子的表情,这时就很是清晰的呈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那是张异常冷静,异常从容的清秀面容,冷静从容到甚至于你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到一点炮灰的自觉来,这种波澜不惊的风范,他只从那些离京大儒身上看见过。
但这显然不可能的,对面也不过只是一个年约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小子罢了,叶子沐深吸口气尽力压抑住内心深处那抹焦虑的思绪来,随即提起毛笔,便开始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他方才其实已经有些头绪,不过苦于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思索良久后,如今这才敢于开始动笔。
随着思绪愈发的灵动,他笔锋运转的也是愈发圆润起来,看着这即将完成的上阕诗词,浓烈的自信感也是再度充盈在心头。
虽说诗词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但也是需要打磨精炼的…
正当他为自己的手笔感到些许骄傲的时候,与外面嘈杂的人群当中,他也是听到一句以很有韵律的声音念出来的词句来。
哗的一声,狼毫笔锋在如雪的宣纸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墨痕来,他握着毛笔的手指显得很是僵硬,其上更是青筋毕露,宛若握着的是刀剑一般。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叶子沐轻声默念几句,随即便也是哈哈笑起来,笔锋再度运转,方才精心打磨的词句便也是被涂抹的一句不剩。
只此一句,就已然胜过世间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