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福兮祸兮
人这一辈子呐,是福是祸都躲不过,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你也挡不住,都是命。
那天,老王跟小刘说完这话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开始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又转回身,对小刘说,走,我带你瞧瞧去。
小刘没问去哪里,只是起身跟着老王往前走。
后来…你们还是把楠木运回去了,是吗?小刘边走边问。
嗯,要不说呢,是福是祸躲不过。说完,老王指了指自己的裤裆,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小刘的眼前晃了晃,随即继续往前走。
不明白,啥意思?
我只有一个。老王偏着头对小刘说,语气有些神秘。
啥一个?
呵呵,这都不懂。这时候老王的脸上就像顽皮的孩子般露出了一丝戏谑的意味,故意压低声音说,我只有一个蛋,男人的蛋蛋,信不?
小刘这才恍然明白过来,眼睛睁得瞠圆,不由地低头往老王下身看。
这…也跟楠木有关?小刘相信老王没有骗他,只是不明白老王为什么那么坦诚地告诉他这些。
这时候,小刘看见老王的眼神闪烁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又仿佛带着些灰暗,对着前方说,因为这个,我也被笑话了半辈子,都是命呐…
那天,两个人从老王的家门口一直走到了村西头,从村西头拐个弯,又上了后山前的一个土坡上,期间两个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小刘跟在老王的身后,透过他松垮垮的衣裳,远远就看见一冢冢小小的坟墓就像隔夜的馒头似得散落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小刘就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了。
这是我师傅自己个儿挑的地方。老王的语气似乎格外平静,他说,这是他老人家早就看好的,特意嘱咐我说,这里风水好,视线好,他要守在这儿看我住在城里一辈子,不许往回走。往回走,那可都是吃不完的苦头啊。
这话说着,小刘就看见老王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哗啦啦地流下泪来,表情却无比平静,老王又说,可哪儿还能再回去呀…我倒是想回去哩…说完,老王突然蹲在地上,两只肩膀一耸一耸的,随即呜呜咽咽的哭声就变成了嚎啕大哭,那哭声在空旷的山坡上随风飘荡,久久都没有散去…
那夜,小刘在晚饭时又告诉母亲老王的在山坡上的事,母亲听完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随后屋里就传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小刘进去想安慰母亲,母亲说,没事,我想你姥爷了。说完,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一辈又一辈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各自经历着属于自己不同的遭遇,任风雨飘摇岁月飘零,都无法更改,亦不可预知,每个人能做的,只能是凭借着自身的本能一步步坚强或者无奈地往前走。
而机会,不过是依附在命运身上虚无缥缈的影子,只在某一个当下忽隐忽现,一旦被抓住,是长久的福还是隐藏的祸,谁又知道呢。
很显然,对于当时站在楠木前的每一个人来说,谁都不知道这圆滚滚的大木头到底是意味着可以换来一个木凳子,几块银元,还是一场看不见的灾祸。只有师傅一个人在心底隐隐地惴惴不安。
那天,尽管师傅一再不同意将楠木拉回去,可拗不过众人的说辞,最终还是默许了。到了傍晚,篾匠带着苦力等一干人将楠木锯成了四块,趁着夜色硬生生地将木头滚到墙根下,还合力把河边的老树根也弄了回来。
这下好了,能做多少木凳子啊。虽然胳膊有些残疾,可长工多少也出了力,有些兴奋地说。
瞧你那点出息,这么好的木头,用来做木凳子,你傻不傻?篾匠倒记住了师傅的话,一直琢磨着这木头能做点啥值钱的东西。
那你说用来干嘛?苦劳力也有些不明白。
这得看叔了。篾匠瞄了瞄师傅,眼神里闪烁着一丝丝精明和期盼,阴阳怪气地说。
我琢磨琢磨吧。师傅随口应了声,心想着既然都运回来了,兴许也不会有什么事,更何况看那样子,这楠木丢弃的少说也有半年了,或许这还真是挣点钱的好机会。
大家都早点歇息吧,肯定都累了,让我琢磨琢磨。师傅说话间,把下午做好的两个小摇椅放在一边,又把工具往箱里收。
篾匠还没有走,趁着星光打量着摇椅说,叔,你这玩意儿就是二娃说的小马?
嗯,专门给娃儿坐着玩的。
有意思,有意思。篾匠说着话,却还没有走的意思。
你也睡吧。师傅边收拾稻草边说,过了一会,又补充说,今天你们都出了力,到时这楠木卖了钱,大家一起分。
嘿嘿,不用不用,再说了,那都是您的手艺。篾匠嘴里推脱着,心里却像落了块石头,满意地回去睡了。
这木头,用来做点啥呢?师傅望着墙角处黑漆漆的一堆轮廓,默默地问自己。
还是明天再说吧。师傅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往墙上靠了靠,转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