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野转脸瞟了下,便见三个人一前两后摇头晃膀走进院来。
走在前面的韩贵穿着长筒靴,蓝灰色军装敞着怀,松散的武装带上挂着个手枪,一手拎着大盖帽自在地摇晃着,“国”字脸上一双老鼠眼眯缝着,颇有股泼皮无赖的味儿。
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个打着绑腿、扛着长枪的官兵,举止跟韩贵颇有一拼。
“韩长官。”
孙恒和孙昌面无表情地跟韩贵打了个招呼。
韩贵随口“唔”了声,举起大盖帽卡在头上,瞪开老鼠眼瞅了瞅站在一旁没有理会自己的孙野,顿时咧嘴笑道:
“怎么回事五少爷,看我来你又不高兴了!”
“猫来富,狗来穷,你来了我当然不高兴!”孙野没好气地说。
韩贵似乎并不在意孙野在骂他:“那帮马子,真他M是疯了!不去抢老百姓,却三天两头摸我们弟兄的岗哨,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气人。”孙恒礼貌性地附和了一句。
孙昌也连连点头。
“说明你们当兵的比老百姓有钱!”
孙野把要制止自己说话的大哥轻轻推开,继续道:“韩贵,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爷们没工夫跟你在这胡扯八练!”
韩贵笑道:“五少爷真是痛快人!那我可放——我可说了!省里林督军这两天来慰劳弟兄们,他发了狠话,要弟兄们一个月内肃清峄县境内的所有马子。这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总不能叫弟兄们饿着肚子跟马子干吧,想跟你们家再借点大洋和粮食使使。”
孙恒吃惊地说:“韩长官,前天你不刚从我家拿了两千大洋,怎么还要?”
“两千大洋够塞牙缝的!你们放心,等肃清了马子上头论功行赏,也有你们的份儿!”韩贵涎着脸又是一咧嘴,露出两排黄黑色的牙齿。
“爷们不稀罕你的赏!”孙野不屑地说。
“大少爷,你瞧瞧你家五少爷,说话真不惹人喜欢。”
“韩长官你也知道这几年灾荒连连,我家都两年没收着租子了,仓里颗粒未进,我家可就指着租子过日子,收不到租子上哪弄钱去…”孙恒语气里透着哀求。
“就是啊,我家是真没钱了。”孙昌也跟着哀求。
“跟他废什么话!”孙野瞪着韩贵。
“说别人没钱我信,说你家没钱…哈哈,你看你家三进院的大宅子,还有好几百亩的田地,说你家没钱也得有人信啊!”韩贵一副无赖的表情。
“都跟你说了收不来租子哪来的钱,你耳朵塞骡子毛了!”孙野厉声道。
“就在刚才,我爷叫抱犊崮的马子给绑了票,他们要两千大洋赎我爷,不然就撕票。我正愁这钱从哪出呢,你要我去哪给你再弄钱去啊韩长官!”孙恒哀求的语气更为强烈。
“什么?你爷叫马子给绑了?——我说吧,连马子都知道你们家有钱,你哥仨还哭穷呢!”韩贵幸灾乐祸道。
“你滚熊!”
见孙野怒形于色,韩贵马上回嗔作喜了,大大咧咧地拍着孙野的肩膀:
“玩笑玩笑,五少爷别放在心上。不过呢…你爷得救,我们弟兄也不能断了粮,不然谁帮你们剿匪?这样吧,马子要两千,借我两千八就行,两千八,两家发,行,就这个数了,你发我也发,咱们都发!”
未等孙野还口,韩贵满是黄黑牙的嘴又抖了起来:“好了兄弟,就这么定了,我五天后来取!”
这话语调虽不高,却透着不容置喙。
话音刚落,他便一个转身走了,还踱着方步,边走便跟两个官兵嚷嚷着:
“哈哈,两千八,两家发,吉利,真是吉利!…”
“哥,这可如何是好啊!”孙昌都要哭了。
孙恒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孙野恶狠狠地瞪着韩贵的背影,攥紧了拳头。
院外几声马蹄向四外散去。
“崮”是一种四周陡削、山顶较平的山,多在齐鲁之地。其整体形状犹如犹如在梯形体上摆放了一个圆柱体,顶部平展开阔,顶的周围全是垂直的峭壁,峭壁的高度在几十上百米不等,极目而望,崮的顶部仿佛是一座座耸立在高山之上的城堡。
齐鲁有七十二崮,近六百米高的抱犊崮居七十二崮之首,因此有“天下第一崮”之称。
抱犊崮原称“楼山”,汉朝以后才改名为抱犊崮。
既叫“抱犊”肯定和牛犊子有关。
传说汉朝之时,此山之下住着一位王姓老汉,因难忍官家的苛捐杂税,决定到又高又陡的楼山上度过余生,可老汉家的耕牛无法上去,便抱个牛犊上崮顶过起了日子。
老汉平日在崮顶采食松子、茯苓,渴饮山泉水露,久之渐觉神清目朗,风骨脱俗。后经仙人点化,竟飞天而去,“抱犊崮”由此得名。
为述此事,清朝诗人雷晓曾留诗一首:
“遥传山上有良田,锄雨耕云日月偏,安得长梯还抱犊,催租无吏到天边。”
抱犊崮下庙宇甚多,往年香火颇盛。
而今乱世,再加连年饥荒,百姓便没钱来敬奉那帮神灵了。
没了香客,庙宇便全然做废。
现在,这里成了陈大麻子一伙马子的欢乐场。
孙桂良被关在一个简陋的石头搭砌的土地庙里,一个马子喽啰在门前站岗。
二掌柜的周天成从土地庙前走过。
周天成二十五岁,圆脸,中等个头,留着短发,黝黑的面孔透着忠厚和老实。
“二掌柜的!”
喽啰同周天成打着招呼。
“听说咱又绑了个肥票?”周天成随口问道。
“是啊二掌柜的,这老头家里可有钱了。”
“县城的?”
“山下孙庄的,听说姓孙。”
“孙庄姓孙…”周天成想了想,忙道,“把门打开!”
喽啰打开了门,周天成一眼便认出坐在破长条凳上的孙桂良。
孙桂良听到开门声只是搭眼瞥他一下,便高傲地把头偏向一侧。
“孙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