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红说她没来探望师姐,才是不好意思得很。”
“没事,心里有念想就有。那…她还唱戏吗?”王佩红之所有这么一问,是因为凭她在戏曲届现在的人脉,居然不知道这个当年戏比自己还好的小师妹,任何登台消息。
估摸着瑾红应当是没再唱了。
“有…”看王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熊正平忙改口,“有在练,天天都在练,就是没上咱这种大台的机会。”
倪红这女子,本为戏而活,偏遇上了熊正平这杀千刀的浑不吝、全不怕。
现在的她倒了嗓,丧了志,忘了本,只想求得后半世平稳。
嗟乎,擅演的是苦情戏,却反成了戏中人。
可熊正平,还以为倪红还是那个声声莺啼的,人称红玉翠声的倪瑾红。
熊正平指了指正在排戏的舞台。
这样的大舞台,灯光舞美,俱是大华国最佳,何尝不是熊正平梦寐以求的。
王佩红参与管理一个大剧团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这熊正平的话里不实,“有在练就好,咱戏园子不是有行话吗?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干瞪眼。像我,还是天天得吊嗓子,练架子。”
那候德科拿着水,还有王佩红交待的一小袋的糖果回来了,糖果自然是给乐乐的。
乐乐接过糖,甜甜地说道,“谢谢师姑姑。还有叔叔。”
“唉,这孩子嘴就是甜。不过呢?论辈,他只能是你候师哥。”王佩红转而问熊正平道,“这娃娃有跟小倪学戏吗?”
“有有有,乐乐,给师姑唱一段。”熊正平说道。
“等等,上面正排戏呢。要不我中午请你们吃顿便饭,你把我小师妹也叫过来,到时候,再看咱乐乐表演?好不好啊?”王佩红笑着对乐乐说。
乐乐不知道怎么回答,要请吃饭,当然好啦,可是妈妈…
熊正平连忙接话道,“您可能知道,小倪她脾气就是那样,不好意思来找您…”
“自家师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对这倪瑾红,王佩红心中有芥蒂,但到底是师妹,吃个饭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可熊正平就等着王佩红这句话呢,“王师姐,您真是太好了…我先替小倪谢谢你了。是这样的,我本身呢,也是咱这行的。我工文武丑,兼演悟空戏。今天来找师姐您,是想求您帮个忙?”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这顺杆爬你也爬得太自然了吧?
这王佩红说自家师姐是对瑾红而言的,不是对你这来路不明之人而言的。
工文武丑还能演悟空戏,这在丑行里可算得是大能耐了。
熵海曲艺戏剧团自从老艺术家章宗宝息影舞台之后,虽然有正在学的,但真没能拿得出手的。
王佩红还是保持着微笑应道,“什么忙尽管说,千万别说求,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师兄妹也认了,话只能说到这份上了。
“我听说咱这团,长年招人,小倪她不好意思向您开口,那就我来开口,我和小倪…能不能来您这里挂个安单唱个戏。”熊正平很诚肯的说道。
他今天能铁下心来求人,自认为已经是给足你们戏团天大面子了,你们怎么可能不答应我的要求。
挂单安单,衣钵、戒牒俱全的游方和尚到寺院临时投宿叫挂单,挂单已久,希望正式成为寺中的一员叫安单。
而在旧时戏班子术语,就是想到你这戏班子唱戏,就问班主您收不收吧。
这可真把王佩红给难住了,“这个小熊啊,咱不是以前的戏班子,挂单安单,只要戏班的班主要收就行。”
“王师姐是不是对正平我的戏信不过呀。”熊正平有些急了,“要不,我现在给您试试戏,演一演看看功夫过不过得去。”
熊正平这就要站起来开嗓开练。
前面几个在指导排练的领导和老艺术家,回过头来看了看王佩红这边,怎么这么吵闹?
这把王佩红给吓的,连忙拉熊正平坐下,“使不得,我们这正在排练呢。”
“那谋个龙套跑跑。”熊正平坐了下来,所谓的谋个龙套,就是想要份工,“或者打个门帘兼管水锅,也行。”
打门帘,管水锅,都是戏曲行的现代语讲叫剧务。
以前戏台子有“出将”、“入相”两门,即上场门和下场门,门上挂有门帘,各设有一打门帘人,专门负责为演员,上下场撩放门帘。
打门帘看似简单,却是个技术活,绝不是简单的一放一撩,而是非常讲究时间、动作、尺度上的准确性,熟练的打门帘人能为演员的出场和亮相增添光彩,而不熟练的,则会出事故,能把演员的帽子凤冠给直接打飞了。
而管水锅的,简单类比就像是现在篮球界NBA、CBA所谓的饮水机管理员了,一般兼跑跑龙套。
王佩红自然知道这些老戏曲术语,感觉很为难地说道,“小熊啊,我们剧团是国家重点剧团,即使是拉布幕的剧务,都有编制的。”
“你一个大团长都解决不了这小编制?”熊正平的思维明显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的确是解决不了,现在都得先考试…”
王佩红还没说完,一听到考试,熊正平又来劲了,“那不就是要试戏嘛…”
“戏好是可以,我们也有人才引进计划,你和小倪有评上国家二级演员了吗?”王佩红一急之下,还是想了个方法。
“没有,会演戏跟评几级演员完全没有关系。”熊正平最讨厌什么几级演员了。
当年县里有个人,评了国家3级演员,而那时候港台3级小录像正传入,被嘲笑到把证给撕掉了。
“没有评级那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团除了特殊人才引进,演员新招也只招青年演员。”王佩红解释道。
本来,熊正平要是不是如此的着急上火样子,王佩红还指不定真会帮他谋个保安或者保洁之类的外包工作。
可看这熊正平的样子,在熵海戏曲届打拼这么多年的王佩红,自然知道,这种人少惹少接触为妙了。
别说惹上一身腥了,至少掉价儿。黑客小说这不是上世纪,有个乡下穷亲戚来找你,你再嫌弃也得好生供着。
而且,自己的师妹都没来,指不定眼前这个男人耍什么花样呢?
跟老娘我比精?
我不是我那傻师妹。
“那我给咱团投资五百万,用以发展戏曲大事业,换两个岗位,安两个单可以吗?”这就是熊正平此行的真正目的。
五百万,换两个角演,换两个编制,值吧?
只要给我在熵海滩大戏院登台上场的机会,我相信凭借我熊正平的本事,定可一炮而红,可以演大戏,上大台,做大事,重振戏曲大事业的。
我们一家三口,也定能开宗立派,在这熵海滩了。
“多少?”王佩红看了一眼候德科正在陪着小女孩乐乐看排练,倒是没听自己和这个熊正平的谈话。
“500万?!”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多钱吧?!
“你有这么多钱?”
王佩红下半句,何必非要来上这岗?还没说出口,熊正平已经把那张500万的支票掏出来了。
支票,用买袜子剩下的塑料薄膜包着。
王佩红拿过来看了看,真是张支票,还是云讯集团支付的,“小熊啊。”王佩红将支票还给了熊正平,“即使你把这500万捐给我们戏团,我也没办法让你成为戏团的演职人员,最多的有一两场戏,可以让你和小倪上去客串一下。但是…我看你的意思,是想寻个安稳,怕这个忙我帮不了,我们团是国家级剧团,演职人员都是有指标的,即使是我也不能违规接受赞助帮你们安排角色岗位。希望你和小倪见谅。”
熵海滩这个地方什么人没有,自己的戏团还有主管的文化部门,有的是在熵海多套房,然后开着跑车来上班,每个月领着几千块钱工资的年青人。
工资还不够他们加油的呢。
家里有钱,图个安稳,又想让孩子有事做,就会动用关系,再花个几百万,塞人进这些清水衙门里面了。
工资什么的,根本没在看,只求别往坏道上奔,安安稳稳拼命花钱地过下半生。
熊正平以为500万是个天文数字,在王佩红看来,不过尔尔。
做为一个国家级剧团,一场大戏所需的费用就是至少百万,每年剧团任务是至少要排上十场。
像大前年,由熵海多家剧团与条A国剧目剧团联合制作的浸入式戏剧《不眠之夜》,其中穿插进了京剧、沪剧原素,总投资就达8000万以上。
一个名角的单部大戏出场费,就能有500万了,这些钱在王佩红眼里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王佩红心想,眼前这个精瘦之人,一下子能拿出一张500万支票来换两个国家级剧团工作岗位,也是不能小看的。
看来,这些年有的民办戏团搞得红红火火,赚了不少钱,这个熊正平估计也是其中一个弄潮儿,现在有钱了,就是想来这国家级剧团镀镀金吧?
“500万呐?!也不行吗?”熊正平有些急了。
王佩红连忙示意他小声点,她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真是这行的,懂行懂规矩应当知道看排练时,必须得嘴上贴封条,“是真不行。”
“那多少才行?”熊正平就不信这个邪了,我一个月两个人就领你一万块工资,500万能顶20年了,这样还不能挂上两个单?
唬谁呢?!
“多少都不行,这是国家政策。”王佩红说道,“你们要有这钱,真想支持国家戏曲事业。可以去捐给戏校,我可以帮你们联系看看,熵海的戏校和我们一样,要上岗得有教师资格证,还有至少国家二级演员。但是周边地区的戏校,按照小倪的水平,我这老脸,去说说,当个老师,应该没问题。”
王佩红说这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在戏曲界自己卖个薄面,给自己师妹谋个老师,应当还是可以有的。
至于这个熊正平,水平如何,倒不好说,不过看他的身子骨架,丑行应当是跑不了的。
可他俩都是500万支票能拿出来捐个工作的人,会想去当老师吗?
果然,熊正平不干了。
“我不仅拿500万,出钱,我和倪红还出力,还上台,这都不行!”熊正平感觉就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肛肺。
熊正平一激动又站了起来喊上了,坐在前排的老先生们奇怪,今天这个王佩红见什么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在那儿咋咋呼呼的。
“爸,嘘!”连乐乐都赶紧伸起食指,让自己父亲安静。
“小熊,小声点小声点。”
“好,我知道规矩。”熊正平重又坐下,轻声说,“师姐,我求你了,行不?”
熊正平眼看着就要跪下了。
他是左思右想了一整晚,才想到来找这王佩红的。
以前倪红刚到熵海想来找王佩红,每次一提起,都得挨熊正平骂,各种嘲讽,“不要脸,没志气!”“咱要在熵海滩有机会上大戏台,肯定能超过她那国营的。”“找你师姐她干吗?莫非你又惦记着你那半死不活的师兄。”
可昨晚上,熊正平想通了,原来,妻子一直以来想找师姐,都是为了自己好啊。
自己真是误解了倪红了。
现在,要能拿这500万换上两国家级戏团的岗位,自己的妻子应该也能安心回自己身边了。
有了名额再去找倪红,咱一家三口,又能安安心心地一起生活,更重要的是能一起演戏,演大戏,上大台。
唉呀,别提多美了。
王佩红可是人精,不然她也当不了这副团长,见情形不太对,先下手为强,看了看手机,很无奈地说道,“唉,领导在摧我过去了。我得先去导戏了。小候,你陪熊先生坐一会。”
“好。”候德科应道。
“小熊,你们看会我们排练,有什么不好的,跟小候说,我们尽量改正。”王佩红急忙走向走道,客套话也就是这么一说,“我先忙,改天你叫上小倪,咱再一起吃饭。”
这大师姐,联系方式也没留,还很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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