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云中草原。
入夏正是最好的时节,碧草连天一望无际,野花烂漫姹紫嫣红,牛羊漫川,野马成群,庇佑于拓跋家的神鹿旗下,乱世之中,这里竟是难得的祥和宁静!
在这大草原上,拓跋鲜卑的小伙子们坦着臂膀,肆意的放马奔驰呼啸连连,若遇上活泼俊美的小姑娘们,必定是歌声阵阵对唱嘹亮!
而若论俊美,可足浑铮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仁不让的。
在一众血气方刚的鲜卑儿郎们的追捧下,早便玩脱了性子,白日里驰马游猎,晚上便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若不是惦记着随司马白回返建康,她真想陪着慕容鸾小姑姑留在这云中大草原。
天色方昏,晚霞刚刚烧起,使节队伍便扎下了营帐,各处篝火已经燃起,架上了白天猎来的黄羊。
这边黄羊正滋哒哒的烤着滴油,那边好客的草原人早便将美酒抬了上来,招呼起如日中天的慕容姻亲。
照例的载歌载舞,今个却不见铮锣的身影,但见她坐在一处僻静篝火旁,正守着火架上那头烤的外焦里嫩的小黄羊。
这头小羊是她凭自家本事亲自猎的,她不时翻翻篝火,转转羊身,撒上一捏盐巴,竟是格外专心,而手中匕首早已按耐不住,瞄着一块肋骨,比划着便要割下去。
“你朝哪割呢,自然是后腿最肥啊,背脊也是极好的!”与铮锣靠坐在一起的姑娘纳闷问道。
她年龄与铮锣相仿,身量却远较铮锣丰腴,仅堪一攥的修长纤腰紧紧连着一团满圆月亮,裙袍纵然宽松,却也难遮那动人轮廓。
单比相貌,虽然略逊铮锣一筹,但那一双斜翘眉角的狐狸眼睛,在鹅蛋脸上一闪一闪,就着火光望去,竟透着丝丝迷韵,足足是个美人儿!
这少女出身拓跋鲜卑的大部族,乃是贺兰部都护贺兰蔼头的小女儿,叫做贺兰千允,随迎亲使一道来此迎亲,与铮锣一见投缘,没几日便拜了金兰之交!
“你懂的什么,”铮锣不耐烦回道,“殿下还用着药,食不得太肥腻的肉,这小肋皮儿烤的酥脆,想来不大碍事,正好与殿下换换口味!”
“呸!”贺兰千允轻啐一口骂道,“我早该想到你如此用心,定然是送给你那殿下吃的,可怜咱们姐妹一场,你竟从未惦记过我!”
铮锣脸上一红:“那怎能一样,服侍殿下是我的差事,你有手有脚的,要我伺候!”
“你那殿下岂非也是有手有脚?”
这话说的铮锣不爱听,板起俏脸气道:“怎么说话呢!”
“好好好,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仙女儿可不要生气!”那贺兰千允倒是一副能屈能伸的好性子,一番嬉笑连声哄起了好姐妹。
铮锣哼了一声,便将精力重新放到小羊身上,用刀尖捅了捅羊身,感觉还是稍嫌肥腻,便又坐了回来,冲贺兰千允说道:“你自去玩便是,我可听说有人为你约了今晚比武,你竟还坐的住?”
贺兰千允却是满不在乎说道:“让他们打去吧,我才懒得看,徒逞匹夫之勇,我家勇士多了去,用的上他们?倒是为你约架的人更多,你不也从不上心!”
“我可没那闲功夫!”
“是啊,每日里天不亮便熬好了汤药,雷打不动的送到你家殿下帐前,真是不得闲啊!”
铮锣瞥了贺兰千允一眼:“你真是好烦,又扯到这茬,这是四将军交待的差事,我岂敢怠慢?我倒想多睡会多玩会,可这差事难道你能替我干?”
“嘿嘿嘿,”贺兰千允眯起那双狐狸眼睛瞅着铮锣,越发来了兴致,伸出修长的手指,挑着铮锣下巴逗趣道,“别看你天天打猎玩耍,跳舞唱歌,却只能唬得别人,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要看你家殿下吃醋哩!”
“贺兰千允!”铮锣不想贺兰千允竟看出这番隐密,闻言大羞,蹭的跳了起来,伸手就向贺兰千允抓去,“小蹄子乱嚼舌头,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哈哈哈!”贺兰千允嬉笑着一阵躲闪,依旧不依饶,“姑奶奶十岁便会这招了,你岂能瞒住我!嗨嗨,你弄真的,小心你的刀子!”
“让你再敢胡扯!”
闹了一阵,俩人也累了,一起坐了下来,篝火噼里啪啦,二人歇着歇着,看着那蹭蹭冒起的火苗竟都发起呆来,
“喂,”贺兰千允忽然贴近铮锣的耳朵,“你说,若是让你来选夫君,你想选个什么样的?”
“不害臊!”
“说说嘛,说说嘛!”贺兰千允嬉皮笑脸的挽起铮锣胳膊,“你生的这么美,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上你啊!”
“好啦好啦,胳膊都要被你摇断了!”铮锣望着篝火,神情却是一黯。
她自然是要选司马白的,不然怎会央着二哥随行使团送亲贺寿。
但司马白的心思,却让她琢磨不透,依然亲切不假,可女孩子直觉告诉她,这只是兄长对妹妹的亲切。
可这怨谁?
铮锣很恼自己,只盼能挽回司马白的心意。
贺兰千允见她发呆,一戳她脑门:“想男人呢?”
“去你的!”铮锣眼珠一转,机警道,“我哪有你美啊,要说也得你先说!”
贺兰千允一撇嘴:“偏你心眼多!得了,就冲你夸姑奶奶比你美,那我就先说!但若说的不好,咱们谁也不能笑谁,更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
铮锣拍掌乐道:“自然自然,我倒要看看我家大允子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贺兰千允站起身来,绕着篝火转了两圈,想了一阵子,方才缓缓说道:
“我呀,若是中意一个人啊,一不盼他牛羊多,二不要他武艺强,三也不求他地位高!”
铮锣听的啧啧称奇:
“那倒奇了,你该不是想拿夫君当儿子养!我若有儿子,却也不敢如此宠他。”
贺兰千允瞪眼道:“我只当你同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一样粗鄙!牛羊再多,徒招人眼红,武艺再强,也敌不过一阵乱箭,地位再高贵,哼,姑奶奶就是不稀罕!”
铮锣挠了挠脑袋,盯着贺兰千允一阵端详,虽然这些话儿很稀奇,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瞅着贺兰千允那股认真的架势,不禁想打趣一番:
“既不图人家地位,便是皇帝要娶你做皇后,你也不稀罕么?”
贺兰千允瞧出铮锣调戏心思,脑袋一梗,倔强道:
“皇帝都天天换,皇后有啥可稀罕!照我看,皇帝还不如我阿爹踏实可靠呢!我贺兰家在这大草原上世袭罔替两百年,十万族人忠心耿耿,不比那皇帝还逍遥自在?!”
“啧啧啧,”听人谈起父亲,铮锣心头一阵怅然,有个好阿爹可真好!
但她却不想被人瞧出心虚,强撑着拍掌称赞,“不想我家大允子竟比男人心思还深沉,那你说说,你究竟稀罕什么样的夫君?”
贺兰千允又是一阵思索,忽然泄了气般坐了下来,低声叹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哪天碰上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把命给他都说不定呢!”
铮锣推了贺兰千允一把,啐道:
“我看你是春心泛滥,早晚被人拐带着私奔!”
“私奔有什么不好!汉人的书上不是说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贺兰千允摇着脑袋掉起了书袋,神情竟很是陶醉。
“你阿爹若是知道你偷看这种书,非得后悔请先生教你习文识字!”
铮锣自小跟着可足浑涉多读书写字,家中藏书不少,也偷看过这个戏本,说的是一女子在睡梦中遇见了一个男子,梦醒后思念之至,从此不能自拔,乃至憔悴生病。
这故事虽然感人,却被铮锣嗤之以鼻,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或能拿来当个消遣,但这个世道,嘿.....
但凡经历过兵祸的人,谁有那闲心思!
“别人都不懂,我就只说给你知晓,你敢四处乱说,看我不割你舌头!”贺兰千允呸了一声,又催着铮锣说道:“该你了!不许耍赖!”
“我?”铮锣不自觉的把玩着手中匕首,瞅着那团篝火,脸上一阵阵发烫,吱吱唔唔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问!”
“哎呀!果真如此!”
贺兰千允连连摆手,指着铮锣劈了啪啦就是一顿呵斥,“我不同意,姑奶奶我坚决不同意!”
“啥,你不同意,你不同意个什么?”
“你是失心疯了么!你这天仙般的人儿,不是盖世的英雄,哪里能配的上你!那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别说上阵厮杀,我看宰羊都难!以后能护你周全么?!能保你不受欺负么!”
“嘿,嘿嘿,”铮锣听了想笑,殿下若不能护我周全,怕也没人能行了!
她原要反驳,却也只能将司马白赫赫战功烂在肚子里。
“你倒是说话啊!”贺兰千允又气又急,一门心思的劝铮锣迷途知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过我瞧着,你那殿下似乎对你并不上心啊,你不如趁早换个人!”
“啊?!”铮锣脸色大变,连忙遮掩过去慌乱,却是叹了口气,“你也看出来了,殿下天纵奇才,胸怀大志,如何能看的上我呢!”
“俺的娘,还天纵奇才,还胸怀大志,”
贺兰千允哪料到铮锣竟会如此自怨自艾,一拍脑门哀叹,
“这丫头真是迷魂了!完了,真是完了!那人既算不上英俊,又谈不上勇武,若论学识,怕还不及我三哥哥,除了生在帝王家,却不知还有什么本事!”
她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这些年从中原流落草原的落魄王公,我也见过了不少,唉,有人装模作样,非挨过打才能改过自新,有的最能甜言蜜语欺骗草原上的姐妹!还有人心思恶毒,专门四下里挑拨离间!可怜我鲜卑一族最美的花朵,不爱英雄爱狗熊,不可,我绝不同意!”
“死妮子说谁是狗熊!”铮锣见贺兰千允鄙薄司马白,心中越发不忿,忍不住便要替司马白争辩上两句,可一看贺兰千允那丰腴的身段,魅丝丝的眉梢,又想到她贺兰一族的家世,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一股自卑忽上心头,硬是将话咽了回去,心道你不知最好,省的来与我争抢!
她没有心思再谈下去,小心翼翼剔了几片肉盛在碟中,冲贺兰千允说道:
“好啦,不说了,肉都烤焦了!你自己去玩吧!你说了要保密的,若敢让别人知晓,我可饶不了你!”
“哎,你别走!姑奶奶今日非得与你说明白!”贺兰千允哪里肯放她走,拉住铮锣衣袖便纠缠起来。
“起开起开,哪来的疯丫头,不去寻梦里情郎,却四处多管闲事!”
两个姑娘正自打闹,远处却突然响起阵阵号角,声声凄厉直破夜空,两人顿时怔住,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不约而同道:“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