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曹操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火光摇曳的同时,在座的曹军谋士、将校或神情严肃,或面色难看,气氛极其凝重。
唯有坐在主座的曹操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好似完全没被今日的失利影响。
酒足饭饱,曹操拿起案几上的手巾轻轻擦拭了嘴角,微笑道:“诸君,战事不利,但还是要用餐的。”
“明公…”乐进猛然出列,单膝跪下,眼眶微红,咬牙道:“请明公允末将连夜作战,天明之前必为明公夺下此城!”
“文谦,非你之过,不必如此。”曹操叹息道:“夜战于我不利,损耗太大,为一己之愤为之,将士何辜?
况且前线回报,稍早些时候,对方主力已经渡过泗水,恐怕不及天明便到了金乡。吾有意埋伏,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夏侯惇蹙眉道:“明公,我军兵力不足,即使是出其不意,也有败亡之危。末将以为,还是先回师昌邑,借助昌邑之坚城固守为上。”
“唉,吾也只是姑且一提,既然不成,那倒也罢了。便依元让之意,诸君回营准备,寅时开始后撤,以免天明接战。”
“诺!”
夏侯惇率先应下,乐进等人已是目瞪口呆,曹操这状态显然不对,哪还像一名果决勇毅的枭雄?
乐进硬着头皮,抱拳道:“明公…”
话未说完,便被夏侯惇打断道:“乐将军,明公观战一日,也疲乏了,若有事务,还是明日再说吧。”
曹操以袖掩面饮酒,似乎是默认了夏侯惇之言,乐进、臧霸等人也只好起身告退,只留曹操、曹洪、夏侯惇几人在此。
过不多时,曹操面色一变,冷声道:“泗水的布置没起到作用?”
夏侯惇叹道:“于文则太小心了,子孝的布置被发现了,还被其反利用,五千人尽溃,子孝仅以身免。”
“于文则!”曹操再不复方才的温和,恨恨一拳砸在案几上。
发源于泰山郡境内的泗水是四渎八流之一,水量丰富,加之上游的低丘陵地区影响,中下游极易形成洪涝灾害。而若是有人在上游进行封堵布置…
曹洪苦笑道:“本以为于文则会急于来援,途中必有疏忽,孰料此人行军当真是四平八稳,没有分毫破绽…况且如今并非盛夏雨季,秋雨水量不足,而为了封堵布置,子孝的动作想必也过大了。”
夏侯惇劝谏道:“明公,此战危矣,洪水未决,反倒是方便了于文则渡河,这是早间之事,于文则的前锋恐怕不到天明便能出现在金乡城下,届时想走都难了。”
“吾岂能不知?让文谦他们准备撤军,便是已经认清了这一点。”曹操冷哼一声道:“只是终究心有不甘…本以为多少能给于文则带来损伤。”
夏侯惇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军心,若是…”
曹操脸色顿时黑了下去,水火无情,自然不可能精准打击敌军,这种封堵放水的行为如果成功,会对泗水中下游造成极大的损失,虽不比大的江河泛滥,但也会影响到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恰恰又是兖州境内,说不准有多少士卒的家乡就在其中,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家主君干出这等事来,难免会有怨言。
曹洪一咬牙,单膝跪地道:“明公…大势已去,请明公暂避锋芒,辗转南下,与袁本初合力。有恶来在,足以护得明公安危。末将愿领军在此为明公争取时间。”
气氛顿时凝固,曹洪低垂着头,不敢看曹操的表情,夏侯惇张口欲言,却被曹操伸手止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曹洪的额间慢慢渗出汗珠,背上更是一片凉意。
突然,人影出现在了曹洪眼下,一双略略颤抖的手缓缓伸出,将他搀扶了起来。
“子廉,你我本为兄弟,如今却畏吾如虎,何其可悲!”曹操似是有些泣不成声:“你所言所想,无不是为吾思虑,却又不相信吾能识得好意,又是何苦?”
“明公!”曹洪反手紧紧抓住曹操双臂,咬牙恳求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勾践有卧薪尝胆,韩信有胯下之辱。洪相信,纵然丢了整个兖州,明公也必然能东山再起!勿要效仿霸王,行那不智之事!
当务之急,请明公速下决断,早日脱身。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待到大军合围,十面埋伏之时,恐怕插翅难逃啊!”
夏侯惇也单膝跪地,抱拳道:“子廉所言亦是末将所思,请明公暂忍一时之辱,以求万世之利!”
如果要给曹操麾下划分忠诚度和信任度档位的话,曹洪和夏侯惇无疑是第一档的存在。不管是要决泗水,还是各种保守布置,曹操从来没瞒过曹洪和夏侯惇。
也因此,这两人很明白,曹操是真的没做任何逃跑的准备,就想着在兖州和刘备拼了。
曹操也很清楚这一点,自不会想着用什么谎话去欺瞒,只是拍了拍曹洪的肩膀,微笑道:“吾自然知道元让与子廉的忠心,可此事再不必提。袁本初非是等闲人物,南下投靠,那不是寄人篱下、卧薪尝胆,而是真真切切的羊入虎口。与其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战上一场,也不枉吾这数年间生出的勃勃野心。”
夏侯惇和曹洪显然是不够了解袁绍,曹操自认从小与袁绍相知相识,深知其性格。袁本初是容不得背叛的,此前曹操借用张邈耍了袁绍一道,已经在袁绍心中扎下一根刺。
若是手中尚有兵马,袁绍碍于刘备强势,还会对曹操有所宽恕。可若是孤身南下,袁本初只会把昔日怒火尽数倾泻,四世三公的名门子弟,容不得背叛之人。
见曹操如此坚持,曹洪还待再言,却见夏侯惇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曹操瞥见二人的小动作,微笑道:“事已至此,吾也只能请元让与子廉谅解,吾不想如赌徒一般输在一场愚蠢的战事中,既然攻城失败,那就倚昌邑而守。吾不会再走了,就在昌邑城中,看看何人能断吾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