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洛斯特这么一激后,小金丝雀本身就算再怎么难受,也不得不勉强自己抬起了那双沉重的眼皮。对于未来还没有做好任何打算的她而言,眼下的工作就几乎等同于是唯一的信仰了…
视野里重新出现了光亮,那成片的灰霾以及血腥,自然是不会因为怯懦的心意而随之消失的。
其实只要接受了这个设定的话,还是勉强能够应付的过去的。
——才怪嘞!
为了避开挂在墙上那成堆,被用来给予人痛苦的拷问工具,她尽量将自己的视线朝着下方移动,却只见地面上陈年累月的血污一层又一层结成了厚重的块状,远远望去就像是某种怪兽狰狞的鳞片一样。
嘶~!
见状,天性纯良的少女不禁又是猛吸了一口凉气。
——加油,罗洁塔,不要被这些表面现象给震慑住了,注意细节、注意细节就好!
同时她在心中开始暗暗给自己打气道…
直到不远处一颗外表有些光滑,但是形状让人一言难尽的灰白色石子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野之中——那似乎是一小截人类的脊骨!
“哇呀呀呀呀呀呀!!!!!!”
死亡的气息尽在咫尺,女孩儿在这一刻终于顾不得维持自己的矜持,原地起跳,像是南部大路上某种被人称作树袋熊的生物一样,手脚并用死死扒拉在了洛斯特的后背上。
少年这一次倒是没有狠下心把她从自己的后背上扯下来,凡事适度就好,真让她看遍了这间审讯室的寸瓦寸土,事后闹出了什么大毛病来,又有谁能够担待的起呢?洛斯特事前也调查过了,这间审讯室里目前并不存在任何医生或者拷问官一类的活人,搞不好在隔壁和那谁在盾牌上烧烤的俩人就是,所以才敢把女孩儿放进来任她大喊大叫…
诶,这个据点里的人才又增加了啊!
罗洁塔发现的那一小截脊柱骨,洛斯特自然也在意到了,循着那个方向继续往里望去,就可以发现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摆着好几排竹编的大箩,箩筐的顶上有一圈用麻绳卷成的盖子,盖子的底下同样沾满了浓厚的血迹,就仿佛是一尊尊正诱惑人打开它的潘罗拉魔盒一样。
“我过去看一眼…”
他是故意说给那只蜷缩在自己背后的小猫儿听的。
话音落下后,罗洁塔可以感觉到洛斯特开始了走动,他弯下腰打开了篾箩上的盖子,整个房间里的血腥味便又随之浓厚了几分。如果她现在有这个意愿的话,只要探出脑袋,就可以轻易看到箩中所盛放的事物,但她不敢,也不想!
甚至罗洁塔有一些担心,那个被她压下身下速来不讲情面的男人,会不会突然就拎起她的后劲,再把她的脑袋强行按进眼前的篾箩里面。
好在她担心的这一状况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生。
“哈~!”
洛斯特只是用仿佛想要清空肺中所有浊物一般的气势,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盖子,徐徐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并用手背的部分,在至今还紧紧黏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儿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唔!”
明白了对方在暗示了一些什么,罗洁塔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用一种难看的好像是青蛙落水一样的姿势,从他的背后滑回到了地面上。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洛斯特只是做了一个用单手揉搓太阳穴的姿势,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了。
——鬼知道他到底在那个框子里看到了一些什么…
小金丝雀不知道,她同样也还是不敢去问。只得摆出了一副十倍乖巧的姿势,耐心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仿佛在这个充满人性险些以及混沌扭曲的空间,这个少年还存在于此,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救赎了。
五秒,或者说在更短的时间内洛斯特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他并没有选择接上刚才的那个话题,而是伸手向前一指,为两人确定一个新的目标道。
“我们继续往里走吧,前面还有别的房间…”
“嗯~!”
小金丝雀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很清楚,之所以会觉得这整个过程无比的漫长,是自从自己进到这间房间里以后,产生的种种不安以及焦虑所导致的。可现在除了继续听命于人以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书本上的理论、以及老师在课堂上传授的知识在这里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她正懊悔着自己的懦弱以及无知,她正懊悔着自己一直用过于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这个世界了…
所以才应该继续前进吗?
所以才应该跨过它、并超越过去吗?
她似乎有些弄明白了,为什么洛斯特哪怕用强的,也要执意逼迫自己踏入这片污秽的空间里面了。因为有些血一但沾上后,就再也洗不掉了啊…
思愎之余,黑发少年这时已经抓住位于拷问室深处的那一扇门,并用一个安静的手法将其悄悄地给推了开来。
吱呀——!
随着横亘在两片空间之中的阻隔消失以后,这一次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比起外面的那一间略小一些的房间,血腥味的程度、以及墙壁上的污渍也比外面少了一些。但也就那么一些些而已,整体还是相当的腐烂以及破败的。
首先夺去人眼球的是,位于房间的正中心整齐排列着的一张张简陋木床。木床上垫着的是一层层破旧的麻木,底下的填充物则是晒干了的小麦杆,一言蔽之,就是和寻常平民家里的床铺差不了多少。
当然,这间屋子的里床铺也因为潮湿的空气以及难以抹去的血污,泛起了一层又一层浓重的霉斑;至于在普通贫民的家里,只要是稍微有点自觉的人,都不会放任床铺这样的财产随意发霉腐败掉的,这大概就是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了罢。
好像是一间病房啊…
这就是小金丝雀对着眼前的这一片空间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她的第二个念头便是:
——怪不得洛斯特在门口时会说,这里是一间拷问室、又或者医务室。本来所谓的虐杀者、和负责治病救人的医者应该是两个极端才对,可就在这一片小小的空间内,那两种截然相反的立场仿佛又出于某种原因被紧紧重合在了一起!
记得在以前看过和历史人文相关的书籍就有提到过:
最古时期的拷问者,其实都是由军队里的医生进行兼任的,因为只有那一批人才能熟练掌握,将审讯的对象致残或者重伤,并在套出想要的情报之前都不会危及到目标性命的方法。哪怕放到现在好了,一个合格的拷问官也必需对外科手术以及消毒都很有一套,甚至想要晋升还需要精通一部分药理,单独拎出来的话确实配的上医生二字了。
说到药物,她又不禁想要了自己所选药剂师职业的两个上位阶级。
——治愈师与毒师,和这座建筑原本的主人是医师又是拷问者的形态何其的相似…
同样是一线天堂,一线地狱!
当然职业本身是不分贵贱的,区别的只有使用者的一念之差而已:也有治愈师仗着材料稀缺,故意抬高药价,鱼肉乡里、牟取暴利的;也有毒师在山谷中制造出一大片瘴气的,为的是防止住在山谷后方的成群魔物通过这片捷径,去威胁到山脚下好几个村子的安全。
同理,医师和拷问者的立场,也会因为所服务对象的不同而天差地别!
——善恶不浮于外,而存于心。
罗洁塔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下算是完全懂了。
——我是一个杀手!
洛斯特默默地心想道。
…同时也是一个牧羊人。
“洛斯特,这张床上好像还有一个人活着!”
虽然名义上说像是一间医务室,可实际上别说去和某些教会或者富豪名下的大医院相比了看到这里糟糕的卫生后,都开始觉得某些三流的私人诊所都称得上是天上人间的了。
譬如最简单的角度上来说,在每一张床位旁边,用来保护患者与患者之间隐私的隔壁幕布都没有,或许对于这些长期住在地下、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黑帮成员们来说,隐私不隐私什么的本身已经不重要的罢。
所以罗洁塔一眼就发现了,在靠近边角的某张床上还有生者的气息…
能够感受到活人体温的洛斯特当然早就知道了,但他也没有说破,点了点头后便跟在小金丝雀的身后一并移动了过去。
床上正躺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他下巴上的胡子并不是很多,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枯槁的脸庞,亦或者是在脖子以下暴露出来的像树皮一样充满褶皱的肌肤,看上去给人以一种可能比同龄人老上十几岁的感觉。目光继续下移,才发现男人右脚小腿以下的部分完全被人给截断了,取而带之是一圈染了血的绷带。
——是这个据点里黑帮们的同伴吗?和别的什么帮派争夺地盘时被人砍伤了,不得已才带到这里来截肢的;还是…
想到这里,小金丝雀的眼里出现相当明显的不忍以及动摇。
只要稍微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男人身上并没有那种喜欢好勇斗狠的亡命徒的气息,他暴露在外的掌心中裸露出来的老茧又硬又厚、里面还沾满了泥土,换言之还是第二种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被黑帮波及近来的无辜平民!
她不顾周围的血污坐在床边伸出手在对方额头上试探了一下,果然还在发烧,这是伤口感染了的症状。是的,哪怕这个据点里的拷问者真的懂些药理好了,也绝对不会舍得对帮外的人用什么好药…
可能是因为额头上传来的清凉让他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罢,男人之后期期艾艾地说出了一段话,让在场的两人脸同时黑了下来。
他说:
“大爷们…求求…求求你们了,把我的另外一条腿也拿走吧…求求你们不要再对我家的女人还有孩子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