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特迎合风舒展了下自己的十指,其中左半边是纯白色的,右边则随着刚才那一番暴行的结束被染得一片鲜红。他轻轻歪过了自己的头,似在思考着一些什么,并好像正深陷在其中般,以至于没有听到小金丝雀刚刚的那一番责问,又或者,他只是像离开祈祷室时那样,故意装作什么没有听到而已。
那副高瘦的身躯扎在街心,直挺挺地就把整条冰冷的给截成了两段。看起来既像是一个优雅且高傲的艺术家,又像是一个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的落魄酒徒。
一头没有人心的野兽而已。
但恰恰正是野兽,才反而更懂得什么叫做知恩图报!
夜里的风似乎更冷了。从墙上滑下来的男人,就算用上两只手,也根本无法同时堵上身上那些正在流血的孔洞。但他还是不敢大叫出声,只能在地上拼命地扑腾扭曲着——这样他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鳗鱼了,最后身上的皮都磨破了,泪也流干了,彻彻底底沦为了一条“死鱼”。
“…”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死。
洛斯特对此自有一番分寸的…
之前说是厌倦了杀人,这一点可没有报假。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理想就是做一个牧羊人,没有什么深明大义,也不需要什么高瞻远瞩的统筹韬略。只是当看到羊群中有羊开始走偏,并打扰到其他羊吃草的时候、或者打算去践踏庄稼而不是牧草的时候,重重对其挥下手中的鞭子而已。至于事后对方到底会不会引以为戒、迷途知返,还是继续当一头会危害到羊群的倔强黑羊,那就不是牧羊人该去操心的东西了。
牧羊人的眼光可是非常狭隘的…
他们能看到的往往就只有眼前的那一片草场而已。
他们绝非什么正义的存在,也不是什么能够劝谏人循规蹈矩的教化师。
他们真正关心的人始终就只有自己。
他们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得堂堂正正而已。
他们就是一群,迷失在名为信仰的沙漠之中,正不断盲目追寻绿洲的可怜人罢了。
这是洛斯特在斩断了自己的过去以后,就注定好了要走的一条路,无论艰难还是坎坷,无论风沙还是雨雪,在被击倒之前他都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不否认,但也不代表会认同置身于其中时双手所沾上的罪恶,不然的话他还会是什么呢?
人自强则无敌吗…
——说什么屁话呢!
“看起来在拷问的我的时候,您老还真记得有手下留情呢!”
随着这几息之间的功夫,罗洁塔也终于找到机会,将自己从刚起就一直狂跳着的心脏给安抚了下来,并旋即挖苦了一句道。哪怕表面上还维持的如此的镇定,但她的背后已经是汗涔涔的了,被风吹过后更像是让冰冷的刀子摩茨过她光滑的肌肤一样难受。
可她还是要说…
因为不说就像怕了洛斯特一样的,而说了,至少能挣个几分颜面。
可以用一句典型贵族思维来概括了。哪怕现在在场的并没有第四个人,可以站在观众的立场上,来判断她此番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几分的功与过。
至少我们的小金丝雀还没有天真到,不听任何解释就随便把污名往别人头上扣。就像是某些剧作家总喜欢这样写——A看到B做了某件事以后,什么都不问就把B当做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C喜欢D,D喜欢C,但两人谁也不敢表白,于是一直维持着朋友的关系;E和F之间存在误会,可每当一方想要解释时,对方立马机会拿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态度飞速跑掉,如此可以水个十几章甚至一整本书出来。
试问上述的剧情,除了让读者想要把作者按在地上摩擦以外,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吗?假若编的好的话倒也不失于成为经典,但编的不好就要贻笑大方了。
为了不犯这种逻辑上的错误,所以小金丝雀决定,哪怕强行堵路好了,无论如何也都要在这里问一个明明白白!
而且自从冷静下来以后,在意到的东西也渐渐地变得多了起来。
譬如男人身上的打扮,全副武装的模样绝对和所谓的“普通路人”四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可这也无法影响她心中此刻对于洛斯特的评价,好人也好,坏人也好,私刑就是私刑,残忍就是残忍,违法的事情无论怎么洗地也都会是违法的。
同时她也在意到洛斯特是真的彻底变了:
不再是她一开始熟悉的那个嫌弃麻烦,能够不动手就不动手的低调性格了。他此刻撕掉了自己的脸皮,露出了一直隐藏了下面的爪与牙。是终于放弃继续伪装自己的身份了吗;还是说是因为某种契机,甚至是她之前那一番关于本地黑帮的发言,导致那位黑发少年在一直囚禁在自己心中的“恶魔”给释放了出来。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两人刚刚在老爷子的古董店门前撞见那一幕的时候…
她想起了那时,从站在门廊上的洛斯特身体里钻出来的不详的“怪物”的形状。
甚至就连光线都在那瞬间被某种异常给切断了。
像是某种诅咒…
亦或者,只是一个错觉。
窥其貌,恐不详啊!
这个时候,最坏的情况,无疑是对方不讲道理毫无预兆地就攻过来罢。见识过洛斯特和护卫队长战斗的罗洁塔根本不清楚自己能够支撑个几秒,她本来就不是擅长和人正面交锋的类型,不如说蒸馏器还有笔杆子才是她适合的武器。至于实际的战斗力,大概就是能搓个火球吓唬吓唬小流氓的程度罢。
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毫无胜算以后,反而感觉能够更轻松一些了。
大概是因为不用受到自尊心的谴责了罢!
要知道她可是一个魔法师诶,适合在肉盾的保护下能苟多久就苟多久那一种,能够在巷战里打赢拥有强大抗性的苦修者才比较奇怪。
反正,犹豫,就会败北!
果断,还是得白给…
那么白给就白给了呗。犯不着用自己的小身子骨,可劲地往对面身上浪,然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打出GG来。小金丝雀看了一个通透,可以说完全于现在精神正处于一个走钢丝般状态的洛斯特处于两个极端。
至少就在开朗这一点上,她可是天下无敌的!
或许是爱笑的女孩子运气天生就不会太差罢。因为早先就意识到了自己性格中的缺陷,现在的洛斯特还是能够稳稳地用理智压制中内心中狂暴的一面的,甚至还从其中隐隐悟出了一丝禅心来,这算是从小就在肉体以及信仰上接受双重磨炼的他一直就有的一个习惯罢。要将外力变成有用的力,就像是疏导江河一般,一味地堵漏只会导致下一次涨潮时更加泛滥,反而应该挖掘水渠、建造农田,最终达到千里沃土的程度。
虽然他现在距离千里沃土的境界有点远,可至少那个根已经被扎下了。
“我已经打探到想要的情报了!”
他收敛心神后如是说道。
身上的压迫感完全消失,就如同一缕大江中单薄的芦蒿一样。言下之意即是,我已经不需要妳了。
——这么快!?
暗暗庆幸对方并没有钻进什么死胡同里的同时,小金丝雀也不禁为自己腹中暗暗流产的计划而后悔起来了。刚刚从要塞里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想了十几种方法,虽然可能稍微有一点理想化,但如果成功了的话,每一种都能够让本地的黑帮彻底混不下去。
可无疑现在的洛斯特的发言等同于一棍子就把她打回了解放前…
真是的,太…
——简单粗暴了!
想来想去,罗洁塔也没找到任何比这四个字更适合形容现在状况的形容词了。
同时洛斯特的口述的内容也隐藏了另外的一层含义就是:我能够问出来那么多东西,完全就是因为这个人就是本地的黑帮或者和黑帮有直接联系的人,不值得同情!虽然事实是打从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只是看到行迹可疑的人就随手揍了而已。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的话,还是可以起到有效减少女孩儿怒气的作用的。
这妮子强是不强,就是嘴巴太碎了。
“但你做的还是有些太过分了。看看地上那个是啥,七鳃鳗吗?既然已经掌握主动权的话你完全可以利用别的什么方法…譬如耐心…而且如果把守卫给引来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刚出来结果又要回头到要监狱里去捞你,或者看到你的素描画被贴在城门口那一块专属于通缉犯的栏位上面…”
但显然她并不想那么轻易地放过洛斯特。她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因为阶层差距的问题从来没受到过本地黑帮的迫害,故此对方并没有什么仇恨,也不知道想要让小流氓们老老实实到底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当然,洛斯特也不否认自己为了效率确实做得有一点过分。
“…”
他不置可否地歪过了自己的头,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最后还是被嘴炮轰炸弄得有点烦了,懒得再费时间听人说教,索性就直接头一扭,手一挥,就往从情报中目标所在的地点直接走了过去。
“喂喂,不要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扭头就走啊!不要就这么丢下我啊…”
好像稍微有些习惯了被这样待遇的花瓶小姐,见状不禁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洛斯特,又看到了一眼躺在地上只会进气还有出气的皮甲男以后,很冷静地分析出现在对自己来说还是追上前者比较重要。但这并不代表她一定会抛弃后者…
从腰间的包包掏出两根能够起到止痛以及疗伤作用的试剂以后,她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够接得住,随手丢出后便紧随着那个少年离开的方向继续小跑了起来。
“至少这个能让你稍微感到好受一点的。”
女孩儿的声音消息在夜幕之中。
小金丝雀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瑕。
但无暇真的代表正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