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日子总是模糊并且短暂的,”这已经不是伊西斯第二次重复同样的话语了,赛瑟觉得她是无法面对过去的美好,因为相比于现在的痛苦,过去的幸福总是更令人感到扎心,“有七十年的日子,我和宁录几乎成了维洛戈萨大路上最幸福的夫妻。虽然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宁录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实际上他连喜欢这样的词都没有吐露过,可是自从有了我之后,他就把他原本的妾全部都送给了自己的手下。”
“对于古实男人来说,特别是贵族,而且还是王,宁录无论妻妾都只有我一个女人的做法并不会被众人称赞,因为妻妾成群、子嗣过百才是一个威武彪悍的古实之王所应该展现出来的男子雄风。不过我的肚子并非不争气,在这七十年间,我给宁录生了五十个孩子,他们长大成人之后,都去开辟了新的疆土,每个人都成了一国之君。因为你知道的,赛瑟,在宁录的年代,他几乎就是维洛戈萨的唯一的王了。”
“七十年,五十个孩子…”赛瑟轻声说道,仔细打量着伊西斯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的俏脸。
“难以置信,是不是?”这个瞎眼的女人灵敏地觉察到了身边这个男人投射过来的视线,露出既轻蔑又悲伤的浅笑,很难想象这两种感情怎么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伊西斯伸出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好像眼前有一面无形的镜子,“赛瑟,你生活在这个世代,可曾有人曾经告诉过你,你所处的世代极其邪恶悖逆顽梗,以至于万王之王无法容忍这世代的淫邪与可憎,只能通过缩短这个世代人类的寿命来推迟毁灭维洛戈萨大陆的审判时期呢?”
“没有。”赛瑟嘶哑着嗓子。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伊西斯接着说,“实际上,从创世之日开始,人类的寿命都是在不断地缩短,除了我和沐基洗,没有人能活过一千岁。你须知道,在万王之王的眼中,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不过我想,其实我和沐基洗只能算是由人所生,虽然都在维洛戈萨大陆上渡过了一段生而为人的日子,但是我和他就本质而言,到了后面的日子,实际上都不能算是人类了。”
“沐基洗算是哪种?”赛瑟微微抬起眼皮,当时在亚兰地宫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心中,虽然沐基洗没有承认,赛瑟也没有继续追问,但是赛瑟心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在他还是幼童时期,那个曾经半夜潜入他和他母亲色耶公主卧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沐基洗。“难道他后来变成了天使——没堕落的那种?”赛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不能给你笃定的答案,赛瑟,”伊西斯摇着头,“但是我认为你的猜测是对的。否则怎么解释沐基洗和我都打破了人类寿命的咒诅,活过了千年呢?唯一的解释只有,我和他最终都不再是人类,我变成了堕落天使,”她也露出和赛瑟一模一样的讥讽微笑,“而沐基洗变成了天使——没堕落的那种。”
“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赛瑟像吟诗一样,“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伊西斯叫了起来。
“雅书在我的手里,”赛瑟觉得眼下这个时候再对伊西斯有所隐瞒毫无意义,“尽管那书不完整,尽管那里面的文字我并不懂得,但是书中第一章关于这件事的描写,我却看过就懂了并且记在了心里。而且,伊西斯,你该比我更清楚,这并不是故事,而是人类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伊西斯抬起干枯的眼皮冲着赛瑟那边徒劳无功地张望,“这对你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赛瑟没有立刻回答,他分明听出了伊西斯话语中的强烈妒意,“这是人类祖先做出的第一件悖逆之事,”他带着公事公办的声调说道,“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就像之前你告诉我的,在万王之王眼里,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所以人类的老祖先活到了九百三十岁,就死了,没有超过一千年,在造物主的眼里,他并没有活过一天的时间。这恰好应验了万王之王对我们祖先说的话——‘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你说得不错。”伊西斯鼻子里哼了一声。
“如果这样看,你嫁给宁录之后的七十年间,为了生了五十个的孩子,这件事就说得通了,”赛瑟若有所思,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话峰一转,问伊西斯道,“宁录活了多久?”
“五百六十六岁。”她嘶哑着嗓子说。
“接着说吧。”
伊西斯顿了好长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扶着自己的额头,像是透不过气,又像是在艰难地理清思路。
“这五十个孩子,”她的声音像是从坟墓里隔着厚重的石板飘过来,“我最不喜欢的恰恰是宁录的长子西巴,不仅仅是因为我生他的时候是难产,我就像一头被切开的母牛一样在血泊里经历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极端痛苦。我几乎快要死去的之前,看到了被侍女抱在手中的西巴。那是怎样的一副丑陋躯体啊!”伊西斯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回到了数千年以前初次分娩的那个深夜,“西巴全身的皮肤呈淡猩红色,生下来就长了一头浓密的红发,不仅如此,他身上也长了一层羊毛般细软的红毛。他生下来的时候没有哭,嘴里竟然还长了牙齿——在维洛戈萨任何世代中,人们都把生下来嘴里长牙的婴孩看做魔鬼的化身。最让我感到恐怖的是,西巴的头顶有两个微微凸起的硬质骨骼,就像两只没有破皮而出的角。”
“没想到我竟然生下来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我醒来之后就恳求宁录杀了西巴,可是他完全不同意,就连把西巴送走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