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隔得又遥远,无法确定狙击手躲藏的地点。把斥候们全撒出去,也只是大海捞针。
必须尽快走出大山,狙击手才难以隐藏。
严松及时做出了调整,命令将校穿普通士兵的铠甲,效果甚微。
数万人挤在狭窄的山道上前进,假如缺乏一级一级的指挥调动,必然陷入混乱。
所以,将校们尽管乔装改扮了,还是得发号施令,平日养成的颐指气使习惯也根除不了。尤其某些自以为英雄气概的蠢货,依旧挺胸凸肚,吆五喝六,成为了当仁不让的枪下亡魂。
第三天,情况愈发恶劣。
一声枪响,子弹生生穿透了十二位士兵,是一次近距离的平射。连续三声,总计二十八个兵倒下了。
威慑巨大,宣告全军成为了袭击目标,人人自危。此后,连火头兵去溪边取水,都胆战心惊。
但这次冒险举动,让早有准备的通幽武者锁定了方位。
圣战联军付出五位高手性命,八人轻重伤的代价之后,终于围困住理想国的两名战士。他们依仗地形与手枪、手雷顽抗了整整一小时,才将最后一颗子弹打入自己太阳穴。
坏消息是,二人的拼命抵抗延缓了时间,吸引了注意力,狙击手顺利撤离。
好消息是,两人的粮袋见底,只剩下几颗炒米。而狙击手失去了伙伴保护,又缺吃食,还得警惕斥候搜捕,难有作为了。
严松的判断,大错特错。
夜里,复仇的枪声响起。很灵活,打两三枪就换地方。非常讲究效率,一枪至少击毙击伤三四人。
黑暗中,根本找不到子弹从哪里冒出。
三万多人的大军延绵了二三十里,拥挤在逼仄区域,沦为了活靶子。一枪击来,跟串糖葫芦一般。周围山岭的范围太大,斥候根本防守不住。
虽然只伤亡了一百多人,全军却无法休息,第二天疲惫不堪。到了下午,枪声再次怒吼。对方简直是一个铁人,可以不知疲倦地战斗,转移。
噩梦持续了六天,军队的士气降低至冰点,堪堪才行进了一百多里。
连最骄横的校尉下达指令,也学娇滴滴的小娘子细声细气讲话。目光还不敢直视属下,生怕被神出鬼没的狙击手辨认出身份。士兵们则麻木地听从,如同行尸走肉。
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还活着。
军心涣散,就离炸营不远。
这样下去,还了得?
严松决定,把自己当饵。
撤下卫队,不戴头盔,单人独骑走在了整支军队的最前面。
狙击手当然也能猜测出,这是一个诱饵。可饵料确实太诱人了,不信他不上钩。
秋风萧瑟。
开光八重境的武道仙师把目力催运到极致,皇天不负苦心人。将近黄昏时,总算察觉左侧五六里外的树林中闪过一点微芒。
那是狙击枪的望远镜反光。
一声怒吼,山鸣谷应。
严松腾空而起,双足朝崖壁上一蹬,身形如同箭矢般射过了十几米宽的山涧。
轰隆,坚硬的山体崩塌出一个脚盆般大的凹坑。骏马承受不了强大的反坐力,四踢跪地,嘶鸣不已。
威猛如虎的身影在山岭间纵跳,卷起了一阵狂风。忽左忽右,变幻莫测,三声枪响硬没有击中他。
不到一分钟,严松便掠至六里外的一个山洞前,毫不犹豫冲入。他不清楚这是否是一个死洞,倘若连通别处让对方逃遁,就麻烦了。
尖利的啸鸣响起。
严松的胸口剧痛,闪躲斜进,奔雷掣电般的速度为之稍缓。
符甲挡住了手枪子弹,但撞击力集中于某点,也不是好消受的。况且在这样高速的运动中,他来不及运护体气场。倘若头颅被打中,后果很严重。
啪,啪,啪…
六枪连响之后戛然而止,瘦小的身影迅速丢掉手枪。
天赐良机,岂可放过?
雄狮搏兔,务尽全力。
弹指间,严松扑过了二十米距离。视觉也由骤入幽暗洞穴时的模糊,重新变回清晰。
警兆忽生。
毛骨悚然的感觉如一线冰蛇,直贯脊梁。开光仙师的瞳孔惊恐放大,却来不及止住前扑之势。
他看清楚了…
瘦小身影一动不动挺立,身躯缠绕了一圈子弹,胸腹捆绑了两排手雷。左手横在胸前握住了一颗香瓜大的椭圆物,大拇指正坚定按下了顶纽。
巨响地裂天崩。
五分钟后,副将与偏将们才赶到洞中,抬出了血肉模糊的大将军。
他胸膛的符甲被炸得稀烂,脑瓜彻底成了一个血葫芦。半张脸皮被掀走,一只耳朵也消失无踪。
好在,最后一瞬间激发护体气场,把头偏过去避免眼睛炸瞎,没受太重的伤。
仙师的生命力顽强,身躯修复能力惊人。十分钟后,敷上灵药的严松清醒了,行动无大碍。
理想国的狙击手则被炸成了碎块,鲜血残肢飞溅布整个山洞,惨不忍睹。
检查此人系在后腰的粮袋,无人不瞠目结舌。里面只装了半袋树皮,草根,竟然…无一粒米粮。
这里的山林缺乏果树,秋天也没什么野菜。虽然存在蛇鼠等小动物,他却不敢闹出动静捕杀,怕惊动无孔不入的斥候。
也不知道他饿多少天了,居然还有力气翻山越岭,东躲西藏地战斗。仅仅凭借一人一枪,硬是压制了三万大军的推进,沦为惊弓之鸟。
粮袋里,还有一方小小的硬纸片。
偏将一见,吓得赶紧扭转目光,以为是摄魂邪术。
上面是一个微笑的中年妇人,栩栩如生,毫纤毕现,仿佛把人的灵魂封印于纸内。
严松晓得,这叫“照片”。翻转背面,见到了一行细细的字。
“妈妈,我就要像流星划过天际了,好想你!”
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武道仙师手臂微颤,差点没捏稳照片。
在最后一瞬间,狙击手的面容深深烙进了严松脑海。
那是一张年轻,稚气犹存的脸。瘦得面颊瘪进去了,眼神却非常冷静,清澈,明亮如跳跃的火焰。
他见过太多人在临死之前哭嚎,恐惧,疯狂,愤怒,从未见过如此难以理解的表情。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天,这是一群什么人呀!
沉默良久,命令所有人离开。严松挖了一个坑,把年轻人的残躯拼拢,和枪支、照片等物一起掩埋。
最后,搬一块大石头立在坟前,刻上了“无名之墓”四个字。
暮色降临了,峰峦如涛,山风浩荡。
严松庄重抱拳,道:
“理想国的无名小兄弟,一路走好。若有来生,我定不与你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