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慢悠悠前行。
行人们见到信天游光鲜的游侠儿服饰,尽量躲远。
靠近王城,穿类似衣裳的少年渐渐多了起来。长剑、蹀躞、快马是标配,方向却跟他们完全相反。往往三五成群,呼啸而过。
风中飘来激扬豪迈的歌声。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信天游仔细听了听,摇了摇头。
董淑敏见他摇头,笑道:
“这些小孩子,无法无天。其实蛮单纯的,心思不坏,很聪明。就是做事不愿意动脑子,容易偏激,意气用事,老想着行侠仗义…”
这不就是说你自己吗?信天游强憋住笑,怕挨揍。
他摇头,是因为也希望“银鞍白马度春风”,逍遥快活,可惜时间不允许了。
如果十年内不能开启时空之门,所有多姿多彩的生命,岂止化作尘埃,连原子形态都未必能够保留。至于太阳膨胀变成红巨星之后,会继续演化成中子星还是白矮星,甚至黑洞,就无须关心了。
董淑敏叽叽呱呱,一路介绍情况。
“…我们华国并不算小,就是人口少,可用的耕地少。西北的云梦泽有几个郡大,海一样。我爹是咋说的…对,波光粼粼,水光接天。东南边的云山有好几个郡大,一直蔓延到南蛮森林,穿过瘴疬之地就到了南海。
“最西南的楚山,吊在了云梦泽的尾巴梢,也相当大。绵延好几百里,直抵雪山。西宁是栖云郡最大的县,很早以前叫‘西女国’,也就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女儿国’。女子为王,终生不嫁。官吏、将军、士兵、农桑渔猎,统统是女子…
“可惜,这片区域的天地元气太贫瘠了。一个二个的全朝外边跑,来的人极少。我们的东西不值钱,外面根本不要。而外面的东西到了我们这儿,立刻身价倍增。比如大米,周国生产的就比我们含元气多,有钱人家都以吃周米为荣。
“郭相爷推出了好多措施保护农商渔牧,却无法从根子扭转局面。谁叫你天地元气稀薄呀,那是没办法的事。有的人甚至讲,干脆并入周国算了,搬家起来方便…其实许多年前,白沙城也有一条灵脉,渐渐消耗殆尽…”
距离五里,可以望见巍峨的城墙了。
信天游拽了拽缰绳以放慢马行的速度,微闭双目。
董淑敏瞟了瞟,以为他累了。停止讲叙,向后招手示意小香小兰赵甲跟上。
信天游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彻底闭拢。精神力量则提高到了极致,手紧紧攥住缰绳,准备随时拨马往回跑。
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光处,见天开!
感应到天空隆隆作响,一缕缕古老沧桑的气息从一条条墙缝,一栋栋楼宇飘扬而上,形成了磅礴的精神威压。
鸟雀惊飞,一只大黑猫“喵”一声惨叫,摔落屋脊。
周围的人却迟钝得很,毫无觉察。
那股威压似乎具备搜索功能,丝丝精神触角正越过王城,越过护城河,向自己延伸…
在虚境里,脑波活动要比平时快速得多,少年度过了相当于普通人一生的光阴。又在百花杀的修炼加持下,精神力量之强大,堪比高阶的开光念师。
而白沙城上空飘荡的神念浩瀚,比他还强大了千百倍。假如凝练成束后展开近距离攻击,信天游绝对抵挡不住,不死也要变成白痴。
自出洞来无敌手,此刻方见山外山。
如河伯见海,顿觉渺小。
无论在云山里面,还是走出云山之后,以前尽遭遇一些没踏入门槛的法师。至此,修行世界的强大与神秘,才真正敞开大门…
可信天游继续前行,思维则风驰电掣,飞快地进行分析与判断。
脑子产生了轻微的麻痒与刺痛,完全承受得了。
并没有从那些气息里感受敌意,只感受到了寂寞,苍凉,好奇,亲切,甚至有点小激动。
况且,神念虽然浩瀚,但太松散了。
好比万斤棉花从空中飘落,尽管体量庞大,却砸不死人。假如压紧成棉花包,呼啸而下,结局将变得非常可怕…
乌鸦嘴,往往是最灵验的。
信天游才这么想,就察觉一缕缕虚幻的气息开始收敛,聚集,凝实。
蛇状的长长身躯形成,闪亮鳞片形成,尖锐四爪形成,威严头颅形成,飘拂的胡须形成,头顶宛若鹿角的尺木形成…
眼睛突然张开,神光乍现。
那是一条——龙!
在意识世界里,天地之间陡然辉煌,华光灿烂不可逼视。
信天游的脑海巨响,轰隆如雷鸣。
…你…终…于…回…来…了…
一瞬辉煌后,龙形黯淡。
声音空洞模糊,有气无力,余音袅袅而逝。
龙躯迅速消融了,一缕缕气息飘散殆尽,跟没有存在过一样。
什么鬼?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城门。
他是极少出汗的,此刻却感觉身体微潮,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心跳竟比平时快了一倍。
金碧辉煌的华王宫内,外宫一栋茕茕孑立的九层高塔顶端,一位长须白发的老者正盘膝端坐于蒲团,闭目冥想。
猛地身躯一震,伸手按住了横在膝盖上的宝剑,凌厉气势骤然爆发。震得塔身微微一晃,飞檐下悬挂的铃铛急促鸣响。
数息后,他腾身而起,一闪便到了围栏边,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
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语。
距离王宫两里远的一处道观中,静室墙壁斜挂桃木剑,书案上躺着一张才完成的法符。朱砂未干,黄纸为衬,显得异常鲜艳。
一个梳着牛鼻子抓髻的瘦高中年道人正并指如剑,虚刺向法符,口里念:“一笔天地动,二笔鬼神惊,三笔平天下,四笔度苍生…”
突然间身躯剧烈颤抖,脚下杂乱地连踏了数次罡步才勉强站稳。随即快速冲出门,站立庭院中仰望天空。
望了一阵子没啥发现,道人转身回房,嘴里嘀咕。
“白沙大阵破败五百年了,难道阵灵没死,华氏的祖龙又还魂了?”
走到书案前,道人抓起符纸揉成一团,苦笑道:
“斋戒了三日,沐浴,焚香,静心,结果这张祛病符还是没完成。天启王沉疴不醒,实乃天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