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
先前趴在窗棂上的蟋蟀,再次被惊飞。
论理,蟋蟀的前翅硬化,跳得高却飞不远,更不可能像蜂鸟一样滞留空中。然而,殿内这只蟋蟀硬是悬停在坛子的上方。一动不动,连翅膀也不扑搧一下。
摆放桌案的茶杯早翻倒了,最后一滴水珠掉落到地砖表面的一摊茶水上,竟然弹跳而起。一次比一次低,一次比一次小,渐渐消失无踪。
弹指刹那之间,仿佛被拉长成了悠悠一刻…
信天游动了。
但瞧在众仙师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串道珠“呜呜”旋转,快逾风轮。变成为了一团混沌虚影,罩向信天金刚的头顶。丝丝缕缕的锋利罡气足可以绞碎刀剑,何况血肉之躯。
就算他躲开了道珠,但情绪癫狂,又吃念师制造的幻象后身形一滞,失去了先机。剪纸成兵的人偶长成,空中宝剑又扑至,为之奈何?
即使仗着金刚不坏的身躯硬抗佛珠,闪避剑刺,绕开纸偶,还有一道凌厉的飞剑等着,瞬息洞穿胸膛。
王座前,白袍一闪。
不躲不抗,一条手臂倏忽伸出。朝道珠旋转造成的风轮虚影径直一抓,往下一拽。
珠串飞旋,如蟒蛇缠绕小臂,爆发出一串绵密至极的“咯咯”声。仿佛万千只老鼠同时磨牙,令人胆寒。
信天游曲臂较劲,断喝:
“破!”
道珠纷纷碎裂,疾射而出,快逾箭矢。
殿内的梁柱上,瞬间出现了一圈圈蜂窝。
少年的左袖稀烂不堪,手臂却没有被绞出伤痕。胸襟露出了一排排小洞眼,也无半点血迹。
面无表情,扫一眼台阶下长成了七八岁童子高,摇摆晃动的纸人,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随即仰望向空中,探手拔出了龙牙。
风雷隐隐,杀气纵横。长剑已飞临坛前,吞吐着寸许白芒。
空中悬停的蟋蟀大梦初醒,振翅逃窜。仅仅触及了白芒的边沿,立刻化为齑粉。
信天游右手一挥,白光从剑端射出。仅仅有妇人的金钗粗细,长不盈三尺。
异变突生。
仿佛四方云动,万壑松鸣。
一股至刚至烈的气息骤然降临,如烘炉,似炼狱…
气流激荡。
一片白亮刺目,仿佛凭空打开了一柄巨大的雪白折扇。
半空中,一把好端端的宝剑变成了前后两截,叮当坠地,蹦了几蹦。
坛子下,一个招摇的纸人起火燃烧,青烟腾起。
扑通…
化丹中境的仙师北江如一摊烂泥,堪堪仰倒。鼻血冲起一丈多高,血腥气弥漫整个大殿。
从孙燎一声闷哼,众修士前仆后继,仅仅过去两息。
他们连情形都没有瞅清楚,信天游就破幻象,碎道珠,烧纸偶,杀北江,竟无物可挡!
摔倒的念师重新爬起,眼珠子鼓凸。
唯有孙燎面色不变,剑指向前一刺,喝道,敕!
匣中一道金光飞出。
他祭出长剑后,倒不是故意落在最后。
一则飞剑要发出最强威力,需蓄势至巅峰;二则没料到,一个圣胎真人两个化丹仙师联手,居然没撑过两息。
眼下的时机,相当不错。
趁信天游激战之后还没来得及调息,疏于防范,正可诛之。
再快的人,也脱离不了笨重的肉身躯壳,难道快得过飞剑?只要气机锁定,定被追杀得上天无梯,下地无门。
金光一闪而至,啸鸣方生。
白影侧闪。
金光一击刺空,冲向坛里。快触及墙壁时陡然急拐,竟未稍微迟缓。
白影倒飞离坛,疾退。
金光却越追越近,堪堪快逼近胸膛了。白影再次发力,堪堪拉开一尺距离。
咔咔咔…
沿墙壁一线的地砖尽碎,似乎遭遇一柄无形的巨杵砸下。
殿内狂风骤起,厉啸刺得人耳膜生痛。
白影如同鬼魅,一息之内竟然绕着殿堂转了三圈。
金光却不落后,死死咬住。
孙燎身躯颤抖,头顶雾气蒸腾,嘴唇急促地翕动默念,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面颊滚滚而落。
信天游大笑,一边疾退,一边狂笑:
“哈哈哈,倒要看看是你丫的飞剑快,还是爷爷的双腿快!”
声音诡异,飘忽不定。
冲向仙师时尖利无比,远离时又分外低沉。加上四壁混响,回音阵阵,搅合在一起,仿佛千百个和尚乱七八糟念经,令人头皮发炸。
狂风愈大,啸鸣愈厉。
只见白影同金光的距离再拉开三尺,继而一丈,继而三丈…
五圈之后,被飞剑迫胸,倒退逃窜的少年反追上金光,一掌抓下。又绕了一圈之后,骤停于二人身前。
那柄黄澄澄的小剑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鲫鱼,拼命垂死挣扎。
咯嘣嘣…
铁掌无情捏紧,金粉源源不断漏出。
孙燎剧烈咳嗽,“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顿。日夜温养的飞剑被毁,剑客便丢掉了半条性命。
不比周五羊曾经施展过的符剑,只是一道法符而已,毁了也就毁了。
两名修士战战兢兢跪下,五体投地。
不发一言,等候裁决。
信天游一搓手掌拍落金粉,乐了。
“靠,谁讲修行人清苦?真他妈阔气,有钱,用金子做飞剑。”
孙燎依旧趴在地面上不敢抬头,忍不住分辩。
“信天大人,不是小道阔气,是太穷酸,没钱…名门大派嫡传弟子的飞剑,哪一个不用千锤百炼的精钢,配合独门手法,掺杂珍稀的秘银、秘铜炼制?甚至,有的还采用了天外陨星之精。一念牵引,快过电闪,无坚不摧…”
见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念师连忙补充。
“大人,黄金容易与法力亲近。但质地太软,不是做法器的好材料,往往只作为辅助补充。百炼精钢也不是寻常钢铁,一克秘银可抵十克黄金。陨星之精可遇而不可求,我等连见都没有见过…
“炼制的手法也无比重要,化腐朽为神奇。若是拿不出足够的灵石或者天材地宝,根本求不动器师量身定做。连本命法宝,只能用低劣的材料自家打造…”
信天游冷笑道:
“你们是不是想告诉我,饥寒起盗心。太穷了,走投无路,才勒索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