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魄离开那座无名悬崖,是一个月前,柳剑臣去引开巴蛇后,她在岩穴中待了一晚上又半天,没有等到柳剑臣回来,这才离开。秦月魄身上的伤完全痊愈,是二十天前,她在浑元峰上与魔族的大战中,伤及了本源,连服了两粒五灵丹,才能痊愈得这么快。秦月魄到达中庸城,是三天前,秋高气爽,草木枯黄,山间烂漫,正是人们相约一起秋日郊游的时节,相比春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秦月魄来中庸城,皆因中庸城作为凤麟洲的第二大城,又是作为凤麟洲的第一仁义正直之城,这里是君子国的都城,相对安全,最主要是消息灵通,可以探听剑宗的一些情况,同时,她也存着希望在这里遇到剑宗同门的心里。
来到中庸城第一天,剑宗的消息还没有探听到,剑宗同门也还没有遇到,倒先给自己招来了一件烦心事。
那日在中庸城郊外的蒹葭河边,秦月魄见到河两岸景物宜人,不觉意动,一时少女心起,便没有着急着进城,而是信步游走,游览起两岸的风景。
那一幅秋日风景图,着实令她耳目一新,久住在云海缥缈的蜀山,秦月魄对于这红尘中的秋日风景图,倍感新鲜亲切。
蒹葭河平静的湖面上,有渔夫泛舟,在张网扑鱼,几只水鸟在渔舟边徘徊,不时发出几声“呱呱”的叫声。两岸的山上,枫叶火红,燃遍层林,带着浓浓的秋意。
临水的亭台水榭里,远一些的山间小路上,都有许多达官贵人,以及一些附庸风雅的读书士子,或仆从成群,簇拥着游山玩水,或三五好友,饮酒赋诗,寄情于秋思。
曾有诗歌名家作诗为秋日正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说得便是秋日里的景致,不但不输于春日,还有另外一份情致和韵味。
君子国尊崇红尘神州的上古圣贤,治国政体,国风民俗,无不仿效红尘神州中王朝的政体民俗,国中君王不重兵戈,而重诗书礼仪,国名君子,都名中庸城,连国府太学都命名为三省书院。
真是以文起风,以风就俗,国都城镇,山野乡村,无不透着浓厚的“文气”。
秦月魄看到一处凉亭里,有几名偏偏公子在畅饮高论,不觉多看了几眼,这几眼就看出了麻烦来了。
亭子中的人,不知是谁注意到了站在路边的秦月魄,顿时发出一声惊叹,以为是九天之上的仙子,秋日心动,下凡而来。
随着那人的一声赞叹,旁边的几人也都注意到了,顿时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眼珠子飞出眼眶,落到秦月魄的身上来。
其中有一人,名叫曾子常,是那几人中的头,在几人的鼓动下,立刻就付出了行动,手摇折扇,冠带飘飘,迈着自以为潇洒的步子,一边假装在欣赏风景,一边朝着秦月魄所在的那条路上走来。
秦月魄一路走来,早感觉到了周边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都是微微一笑,不但不生气,反而心里生出一种自豪感。
一声咳嗽后,曾子常双手合拢,身体站直,对着秦月魄一揖到底,口中说道:“天高日暖,风景秀丽,又能在此偶遇仙子,小生真是三生有幸。”
秦月魄自来心性颇高,剑宗内那些爱慕她的男弟子,平时多有找借口来亲近她的,她也只是客套地应付几句了事,一向是不多给一份颜色的。
见到曾子常无故来搭讪,心里已是不喜,加之她被周边风景所吸引,一路游览过来,心里似乎有些感悟,被曾子常这么一冲撞,她集中的思绪一下子被冲散了,那点刚生出的领悟感觉,也都消失了。
秦月魄皱了皱眉头,脸色不善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锦衣冠带,腰间佩戴名贵玉佩,手里握着精美折扇,面目清朗,倒很有几分风度翩翩的感觉。
想着自己的身份,还有来中庸城的目的,秦月魄压下了心里的怒气,只瞪了曾子常一眼,便移步走开了。
往常颇有自信的曾子常,见秦月魄看着他的眼神不善,而且对他的话,理都没理便离开了,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顿时心里有些尴尬,也有些慌乱,只是望着秦月魄的背影,他又不死心,一咬牙,挤出满脸的笑容,跟了上去,口中喊道:“姑娘,在下一片赤诚真心,想与姑娘交个朋友,还望姑娘给在下一个机会。”
秦月魄见曾子常又来纠缠,没完没了,她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追上来的曾子常,冷声道:“请你自重。”
同时心里生出一股厌烦,在她眼里,眼前的男子就是一纨绔子弟,仗着出身好,长得有几分样貌,便不学无术,成天东游西逛,专以勾搭良家少女为乐。
“姑娘,请恕在下的唐突之举,我叫曾子常,家住中庸城里,请问姑娘芳名,家住哪里?”曾子常依旧不死心,满脸堆笑地说道。
秦月魄不耐烦到了极点,正想出声呵斥,突然转念一想,自己身为剑宗弟子,乃是一名修士,又何必与这凡人去置气呢,于是微笑道:“你真想和我交朋友?”
见秦月魄松口了,而且脸上还露出了动人的笑容,曾子常顿时大喜,忙把头点得跟个小鸡啄食一般:“能与姑娘交朋友,子常梦寐以求。”
“也行,你明日晌午在中庸城里最名贵的酒楼,摆上一桌酒宴,就算是庆祝我们成为朋友,怎么样?”秦月魄说道。
曾子常毫不犹豫答应道:“那子常明日便在克己街的闻道楼,摆上一桌酒宴,与姑娘一起喝酒听曲,解文赋诗,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秦月魄笑道。
曾子常忙拱手行礼,口中道:“一言为定。”
等他起身看时,秦月魄早走出几步远了,他忙挥手喊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秦月魄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见面,一并告知。”
曾子常用折扇用力在手上拍打了一下,心中狂喜,不能自抑,如不是顾及自身的形象,他都要忍不住跳起来,然后大吼三声,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
他朝远处亭子里的同伴,做了一个“一切妥当”的手势,然后整理了一下冠容,慢步走回亭子。
当天,曾子常就叫人去把闻道楼三楼最名贵的雅间预订了下来,并且吩咐做一桌闻道楼最名贵的酒菜。
第二天,曾子常一番精心打扮,直到看着铜镜里的模样,连自己都有些着迷时,才领着两名随从登上马车,往克己街上的闻道楼驶去。
他满心欢喜地走入闻道楼,掌柜的告诉他,他说的那名姑娘还没有到,曾子常便去了三楼雅间,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待会秦月魄来了,怎么打招呼为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如何在秦月魄的心里留下好印象。
他越想心里越高兴,禁不住吟咏起诗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然后将手中杯里的茶,一口喝干,顿感心情无比舒畅。
已经到了晌午时分,却依旧没有见到秦月魄的身影,曾子常叫两名随从都去到街上迎接,他怕秦月魄找不到闻道楼。
两名随从几次回来禀报,都说没有看到秦月魄的身影,眼看着晌午过了,曾子常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但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此仙子般的人物,怎么会欺骗自己呢,断然不会的。
他倚窗而立,睁大眼睛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心里一直盼望着,能在人群中看到那个不染红尘的身影,以至于只要看到与秦月魄昨天穿的衣服颜色接近的女子,他心里都会狂喜一阵,不过当看清容貌后,心里又是一阵失望,如此这般,在希望与失望的转换中,曾子常一颗火热的心,变得冰冷了,一个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实事,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那名如仙子般的女子,并未对他生出好感,只是借机戏耍了他一番而已。
曾子常一脸失落地回到自家的高深大院中,谁叫都不理会,院子中摆着一张躺椅,他木然地躺了上去,就在他的后背接触到躺椅时,突然弹跳而起,脸上露出喜色,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许那名仙子有事耽搁了,才没来赴约的。
“对,就是这样的。”曾子常喜道。
曾子常的一个自我安慰的想法,对秦月魄却造成了诸多的不便,她实在不明白,那名公子哥,对她怎么会这么不依不饶的,开始是派人在中庸城里的大街小巷寻找她,后来还写了文告,到处张贴,直弄得她白天都不敢露面了,要不是想着“仙凡有别”的话,她早去狠狠地揍那公子哥一顿了。
这一日,曾子常如往常一样,在中庸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着,这些天,他满脑子都是那名“仙子”,连平时常在一起附庸唱雅的狐朋狗友门,都不怎么搭理了。
走累了,看到街边有一处酒馆,便进去找了一个靠窗的桌位,要了一壶酒,几样下酒菜,独自一人喝起来。
曾子常喝一口酒,叹一声气,两眼茫然,不时往外面的街上看一眼。
“这位兄弟,遇到什么事了,为何垂头丧气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曾子常抬头看去,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对面已经坐着一个少年,少年穿着普通,不过脸上的那双眼睛异常的明亮,便说道:“要不一起喝点?”
那少年也不客气,向小二招了招手,让他再拿一副碗筷来。
两人什么都没说,先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后,曾子常拱手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姓柳,名剑臣。”少年便斟酒边说道。
他现在的样子,与一个月前相比,有了明显的不同,特别是身上展露出的气质。
“柳兄,幸会!在下曾子常,来,我们再喝一杯。”
曾子常已经半壶酒下肚,又喝的是闷酒,最容易醉人,这会儿已经是两眼迷离了。
不知怎么的,酒馆里就他们一桌,没有其他的客人进来,店里的伙计都在柜台前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只要是他们招手,伙计们马上便会来到身边,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
“曾兄,何事烦恼,一个人大白天的喝闷酒?”柳剑臣问道。
曾子常瞪着一双醉眼,又喝了一杯,然后大声唱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道:“柳兄,你可知这思念的痛苦?”
曾子常放声高歌,让几口酒下肚的柳剑臣,也感慨起来,听到曾子常问他,便道:“知道,就如那心里生了一根刺,想拔又拔不掉。”
“对!柳兄你说得太对了。”
两人抓起杯子又干了一杯,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笑完后,柳剑臣又伸手去提壶倒酒,手刚抓到壶时,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给按住了,这只手皮肤白嫩,手指纤细。
柳剑臣和曾子常同时向那只手的主人看去,顿时两人的脸上都露出喜色,柳剑臣是喜悦,曾子常是狂喜。
一个口称师姐,一个口称仙子。
秦月魄一脸怒容,对曾子常直接无视,伸出手一把拧住柳剑臣的耳朵,口中怒道:“好你个小子,让我为你担心了一个多月,你不来找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与这坏蛋喝酒,真是气死我了。”
“师姐你轻点,我知错了。”柳剑臣忙告饶道。
曾子常则瞪大眼睛看着两人,酒完全醒了,口中结巴道:“你们…你们认识?”
秦月魄又狠狠地拧了一下柳剑臣的耳朵,这才放开,然后看着曾子常笑道:“曾公子,对不起,让您见笑了,他是我夫君,我们约好在中庸城见面,我等了他好多天,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喝酒。”
“你说什么?”曾子常面如死灰,秦月魄的话,如一道晴天霹雳,把他的脑袋给震懵了。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他是我夫君。”
柳剑臣被秦月魄的话也给弄懵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她夫君了?
“还不走?”
秦月魄没有再去理会一脸萎靡像的曾子常,瞪着眼睛作势又要去拧柳剑臣的耳朵。
“我…那个…哎呦!”
柳剑臣的耳朵又给秦月魄给拧住了,将他一把拖离了座位,然后拉着他往店外走去,柳剑臣冲曾子常拼命挥手,曾子常却耸拉着脑袋没反应。
店里的掌柜和伙计,看着这一出“悍妇整治自家男人”的场面,想笑又不敢笑,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店门,连动都不敢动。
秦月魄拉着柳剑臣一直走到街角拐弯处,才放开手来。
柳剑臣用手揉了揉耳朵,一脸委屈道:“师姐,你这是唱的哪出啊?痛死我了。”
秦月魄想起刚才的举动,突然噗的一声笑起来,一张俏脸通红,娇艳如花。
笑了一回,秦月魄又板起脸来,又如悍妇审问自己的夫君一般:“老实给我说,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柳剑臣还真有些怕这位师姐,只得一脸委屈地将这一个月所发生的事情,慢慢地对秦月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