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城御史的确是个不错的职位,尽管职位不高,隶属于都察院,可因为有代皇帝巡视京城的光环罩着,直接受命于皇帝,所以地位非常之显要。
别说京城里的普通官员,就是大九卿小九卿十八大衙门堂官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不敢轻易得罪。
可,如果老是在一个职位上待着不动,心里头多少有点儿不舒服。
王守中在巡城御史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五年,称得上无功亦无过。
上一任巡城御史还是张居正的心腹王篆,人家后来升任两京都御史。
然而,大明已经易了主,王守中似乎仍看不到希望。
他也不知道如何像王安那样,深得朱翊镠的喜爱与倚重。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能爬谁不想往高处再爬一爬?
不过今天,他从王安身上,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门道。
王安小小年纪,难怪人家已经都升到司礼监随堂太监了。
所以将梁赟关起来后,王守中便想着去探望王安。
当然,探望只是个由头,主要还是去请教学习。
王安已经回到府上。
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府邸。
虽然宅子不是很大,但以他现在的年纪,已经心满意足了。
府上也请有管家、仆役。
不过,本着朱翊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王安没敢多请,只请了一名管家和四名仆人,两男两女。
所以府上算他共有六个人。
王守中被管家领进来时,王安正惬意地半躺在椅上看书,两名婢女帮他擦拭腿上的乌痕。
“王公公。”王守中笑呵呵地打招呼。
“哎哟,王御史来了,贵客呀。”
王安忙坐起,放下手中的书,打发两名婢女离开。
“王公公日子过得蛮滋润的哈。”王守中不禁打趣道。
“王御史快别取笑我了,梁赟当面骂我没卵子呢,咱这些人终究不像你们逍遥快活能够享乐生活,咱最多只能叫过日子。不说这些,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王御史为何而来?”
“一为看望王公公,二为感谢,给你带了一些上等的天然蜜。”王守中将手上带来的礼物递给王安。
“哎哟,王御史太客气!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嘛?”
“应该的,应该的,还惦记着往后王公公有事儿不要忘记我呢,我有事儿时也希望能请教王公公。”
“一定,一定。”王安笑纳蜂蜜,“王御史今天可有领悟?”
“太有领悟了!”王守中笑道,“不过我想问,王公公今天所作所为,是陛下的旨意,还是你自己发挥?”
“看,这就是关键。”王安咧嘴一笑,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的神情。
“还望王公公赐教。”
“王御史听我说,万岁爷毕竟是大明之主,有些事儿不能亲自去做,这就需要我们这些人会察言观色,会揣摩万岁爷到底需要什么。这可是一门技术活。”
“要不我请教王公公呢?”
“就比方说刚才王御史问的问题,首先问法就不合适嘛。”
“哦?此话怎讲?”
“王御史怎么能随便问是不是万岁爷的旨意呢?若是好事儿,必须是万岁爷的;可如果像今天,多少有点挑衅,那只能是咱的意思,再大的锅也只能咱背着,与万岁爷无关。”
“王公公言之有理!”王守中赞道。
“万岁爷提倡`三有`人才,什么是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说白了不就是做万岁爷想做却不能做、或是精力不够所以做不了的事儿吗?”
“嗯。”王守中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再比方说,王御史将梁赟关起来这事儿,万岁爷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查案,想从梁赟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可如果梁赟谨遵他爹的指示三五天都不开口怎么办?”
“对呀,打架斗殴没有伤人性命,不会关得太久。”王守中喃喃地道。
“是吧?可好不容易找个理由将梁赟抓起来,难道就这样将他放了?我这伤还在这儿摆着呢,虽然只是外伤,可不是也疼吗?只是在万岁爷面前装作不疼而已。”王安抑扬顿挫地道。
“倘若啥都问不出来,将他放了,那不白折腾一场?”
“可不?”
“不知王公公有什么好主意?”
“我也看出来了,梁赟这家伙的嘴不及他爹严实,可不能让万岁爷出马。你想,如果让万岁爷去问,能问出什么?”
“要能问出来不早问出来了吗?”
“就是嘛,所以还得咱想办法。”王安道,“不知谁最擅长审问?”
“那当然是东厂或北镇抚司啊。”王守中脱口而出,“东厂和北镇抚司的审问手段一套一套的,没几个人进去审问时嘴硬不说,通常吓都吓得半死。”
“可在没有证据之前,咱也不能对梁赟私下动刑,传出去影响不好。”
“可以吓唬吓唬他。”王守中道,“带梁赟去死牢里走一遭,看东厂或北镇抚司都是怎样审问犯人的。”
“嗯,这个好像可以有。”王安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公公看哪天合适,我来安排。”
“王御史私下里先探探口风。”王安沉吟道,“如果梁赟这家伙就是嘴硬啥也不说,届时再找东厂或北镇抚司。”
“好!”王守中疑虑地道,“只是保定府与归德府的案子是否真与梁家有关?”
“要是能确定,不就没那么费劲吗?现在咱只是怀疑、取证阶段,要不然万岁爷一再叮嘱不能乱来呢。”
正说着,府上管家又进来禀报,说陈炬找王守中。
王安当即笑了笑说:“看,王御史表现的机会来了。”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王公公怎么就说机会来了呢?”
“不信等着看。”王安笑着解释,“因为很简单,但凡被陈大公公找,通常都是万岁爷的旨意,所以机会难得,王御史可得要好好把握。”
一听这话,王守中更是来劲儿,当即站起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看陈大公公找我何事,倘若感觉棘手,我再来请教王公公吧。”
言罢,火速离开。
当晚,王守中又来了。
然后,两人商议如何对付老梁。
梁赟被带走后,梁家只剩下梁世燊与老梁两人了。
梁世燊倒是看似冷静,只是一直呆坐着一声不吭。
老梁却如同做梦一般,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空气仿佛凝滞不走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忽然,梁世燊头也不抬,轻轻地问道:“老梁,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变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不不…”老梁声音有点颤抖,“老爷是,是为大局着想。”
“老梁,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梁世燊感叹道,“赟儿养成今天的性子,是我这个做爹的不称职。对赟儿,我一直以来都心存愧疚啊。”
“老爷早年不也是为了家,乃至为了我们整个梁氏家族吗?”
“最近我总是在想,人活于世,到底为了什么?为了金钱?为了名声?为了女人?似乎都不是,为了自己?似乎也不是,那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老爷如此聪明都想不明白,那老奴更不用想了。”老梁回道,“老奴只求一日三餐能吃饱便心满意足,至于活着为了什么,老奴从未想过。”
梁世燊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又问道:“老梁,你怕不怕?”
“老奴孤家寡人,无妻无儿,不过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尽管老梁嘴上这样回答,可他浑身依然颤抖不止。
不过梁世燊好像也没在意,而是出神地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
“老梁,我们出去走走吧。”梁世燊忽然又站起来说。
“老爷不是担心外头有人盯着吗?”
“即便咱不出去,反正也会有人不断地上门来找我们。”
“那不知老爷想去哪儿走走?”
“随我去一趟黄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