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从诚与李伟的突然离世,虽然让京城聒噪了一阵子,但终究归于平静。
李伟是悲伤过度哭晕致死,这怨不得别人;而许从诚是上吊自杀,尽管有被朱翊镠责斥所以怄气作死之嫌,但现在都知道他不过想上演一出上吊自杀的戏,结果一失足,真死了。
故而,对这两个人的死最多抱以同情,并没有激起什么民怨。
反而使得京城变得更为平静了。
原来由于那两个现世宝的存在,会动不动因为某一项改革掀起小浪花,现在再也不会有人跳出来瞎折腾。
如今京城正香的皇亲国戚,当属得时学院的院长李得时。
然而,人家一门心思扑在得时学院的发展上,从未听谁说他要封伯、封侯啥的,听说他拒绝不封倒是有。
因为理论上李得时是要封爵的,最起码也得像王喜姐她爹王伟那样封一个伯,毕竟女儿是大明皇后。
但李得时没有接受封赏。所以他现在还只是一名府学生员。
但即便李得时封爵也不像李伟,人家压根就不是闹事儿的主。
而另一位原本很香的皇亲国戚,也就是永年伯王伟,已经过气了。其实就是没过气时,人家也很本分。
这样,李伟与许从诚两个一死,京城当然要消停多了。
这就是冯保敢当着朱翊镠、张居正的面说死得好的原因所在。
从前一有事儿,只要有哪项改革不合王公勋贵的心意,便有人立即想到李伟与许从诚会跳出来。
事实每次他们的确也跳出来了,仗着他们身份地位还跳得欢。
现在两个都死了,总没人跳了吧?
也没人指望谁敢跳吧?
所以,于朱翊镠而言,他内心又何尝不是暗自叫好?那两个相继离世,让他感觉省心多了。
这天,朱翊镠正在东暖阁朱批。值守太监进来禀报说户部尚书求见。
如今朝中重臣有事不必写揭帖,可直接请求觐见的规矩还是有效果。
朱翊镠宣张学颜。
张学颜担任户部尚书已有五年了。
他也是张居正重用的一位大臣,但他又不像梁梦龙、潘季驯、曾省吾那样与张居正走得那么近。
因而在清算张居正时,张学颜能够幸免,没有受到牵连,依然稳稳坐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
“臣张学颜叩见陛下!”张学颜进来东暖阁,给朱翊镠行礼。
“免礼。”
朱翊镠抬手赐座,也不磨叽,开门见山地问:“张老因何觐见?”
“陛下,为两件事,第一为工部潮白河工程款的拨付,第二为南京织造局的请银,其实说白了就一件事。”张学颜也不拖泥带水,很干脆地回答。
“怎么?解决不了?”
“陛下,户部已经拿不出来钱了。”张学颜满脸的难色。
拿不出来钱?朱翊镠愣了一愣,因为他想着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说经过张居正励精图治的改革,国库之充足可供大明未来十年之需,怎么这么快就拿不出来钱了吗?
之前户部不批给张简修出使他国的两百万款,当时就闹了一出,但那时朱翊镠以为就是户部不想给,因为朝中许多大臣反对出海。
如今张学颜主动觐见,肯定不是不想给,而是真的拿不出来钱了。
“这两项要多少钱?”朱翊镠问。
“潮白河工程款是两百万,而南京织造局那边乱七八糟加起来一百万,眼下户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大明国库三百万现银都拿不出来了吗?”朱翊镠带着疑虑与诧异。
“陛下,臣实话实说,三百万是能拿出来,但总不能一下子全部给了不留富裕的存银吧?就像刚不久,老驸马都尉与武清侯突然离世,依大明规矩朝廷要出一部分钱为他们置办身后事,数目虽然不很大,可也是钱啊,像这种突发事故时时刻刻都得准备。”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
“手上有粮、心中不慌”的道理他当然懂,应急的钱需要留下。
“陛下登基以来,有几大块儿都是大数目的支出,且丝毫马虎不得,譬如维修长城,其实这项工作戚继光将军每年在做,只是由于后来被调到广东一阵子被耽搁下来,如今他重新回到蓟镇总兵的位置,还总督蓟辽军务,那么不仅蓟镇一千余里长城,其他地段也得修,每年这笔工程款需要一百多万两银子,得随时备着支出。”
稍作停顿。
张学颜接着说道:“还有治河,这次潮白河工程款只是其中一项。工部尚书潘老悉心考察黄、淮两河的水势,为从根本上治绝水患疏浚漕河,决定明年开春就要动工修建护堤、石坝与闸口,预计三年完成,估计耗银约五百万两。虽然需要三年时间,但起步资金一百五十万两得留下吧?不然工程一启动,国库拿不出钱来怎么办?”
朱翊镠又点了点头。
“这是两项必须支出心中有账的,还有一些未知但必须准备的支出,像许阁老前往西南边陲治理少数民族废除土司制,地方一旦发生暴动或民变,就得需要军费。还有辽东那边,连年都有战事发生,陛下答应帮助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各部,结果当然好,可统一的过程那边指定战事不断,只要一有战事,朝廷就得准备钱。”
朱翊镠静静地听着。
“出使他国的款项两百万两,陛下也知道,马上就该兑现了。还有陛下决定正在筹建的大型军事基地,每天都要花银子。陛下曾创办朱氏集团,不知陛下什么感觉,反正臣是觉得,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浪淘沙。”
此刻朱翊镠好像除了点头,也没有什么好的方式回复了。
可他哪里不知道“挣钱如吃侍屎、花钱如稀”的道理?
张学颜一顿诉苦后望着他。
朱翊镠舒了一口气后问:“张老刚才说的两个款项,不能缓一缓对吧?”
“陛下,南京织造局那边,具体底细臣不大清楚,但潮白河工程款已经不能再拖了。这事儿潘老找过臣,也找过首辅申先生,本来就已经缓了一阵子,好像因为干活儿的工夫拿不到饷银,聚众闹事被迫停工。潘老已说得很明白,如果再拖的话,不但会前功尽弃,弄不好还有可能引发民工暴乱。”
“那依张老之见呢?”
“潮白河工程款两百万拖欠不得,必须马上拨付给他们,不然工程耽搁了不说,还会出事儿,潘老要急坏了。”张学颜几近于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朱翊镠点头。
“但是陛下,这样就有一个问题,臣得先与陛下沟通好,那就是南京那边的款项不能给了。”
“那边因为什么要向户部请银?”
“这件事想必冯公公比臣更清楚,要不陛下先问问他。”
“也好。”朱翊镠同意,继而问,“反正就是说户部眼下缺钱呗?”
“陛下,不是一般的缺,很缺啊。用钱的地方太多,可税收总是那么难。臣担任户部尚书也有好几年了,似乎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张学颜感慨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之情。
朱翊镠心知肚明,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如此诉苦,看来是真难。
看来其实哪个世界都一样,管钱的都难,除非不负责任瞎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