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里的声音还在嘈杂地回荡在不大的客厅里,儿子和父亲闹了矛盾,丈夫在外面有了外遇,妻子出了车祸,倚老卖老的长辈,纷乱争夺的遗产,这些常见的家庭肥皂剧元素你方唱罢我登场,你甚至不需要往电视屏幕上看一眼,就知道接下来会讲一个怎样的故事。
头顶上的电风扇忽悠悠地转着,在洛城热死人的夏季,只有路远的屋子里装着空调。
少年这声突如其来的爸,让路东铭没有意识到儿子竟然是在叫他,愣了片刻,才答应了一声,问路远有什么事。
路远摇摇头,说什么事都没有。
今天中午吃的是炸酱面,酱红色的肉酱是猪肉丁与葱丝姜末黄豆酱同炒而成,堆在雪白的面条上,周围点缀着翠绿的黄瓜丝和一小堆碧绿的腌青豆,路东铭碗边还有几瓣剥好的大蒜。
路远拿筷子将炸酱面搅匀,一家三口便在客厅看着电视吃面,没有人再说什么话,毕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关于路远做游戏的事情,父母都心有灵犀地不去过问,以免给自己这个儿子有什么压力,反正即使什么也不做,也没有办法还清那几百万的赌债,如果做了,倒是有那么一点机会。
电视机的声音覆盖了吃面条的呲溜声,原本路远以为这样平静的家庭生活还会持续下去,至少还会持续一两个月的时候,路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路东铭跑路的时候肯定是换了手机号的,如今回来,也没有用原来的手机号,差不多把以前的联络方式都断了,毕竟即使留着,也只会接到一堆催债的电话,而路母自己的手机平时很少有人打的,她差不多把手机当作移动小电视使用,用来听书和看剧,偶尔播放一些音乐,很少有起到手机作用的时候。
路母看了眼来电,表情微变,她做了个手势,路远便给电视机调了静音,然后听到路母接了电话在那里不住地应答对方,几乎没有说话的时候,大概过了五分钟,路母才挂了电话,然后看向路东铭,眼神稍微有点复杂:“是黄茸茸和李一帆,他们从海鹰国回来了。”
“请我们明天晚上去聚一聚,吃个饭叙叙旧。”
饭桌上的气氛骤然凝重了起来。
是的,连路远都听说过这两个名字,虽然一般而言对路远来说是黄阿姨和李叔叔。
或者说叫做别人家的家长。
在路远小的时候路母经常用这对叔叔阿姨来作为他的榜样,路母和路东铭是大学同学,五六年而爱情长跑走在一起的,所以说路母在面对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许久折磨后,经历了丈夫网赌欠下天文债务卷款跑路都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婚。
而黄茸茸李一帆则是他们的大学同学,彼此都是校园情侣,只是毕业之后方向却可不相同,黄茸茸阿姨跟着李一帆去了海鹰国,去那里呼吸自由香甜的空气去了,从此几年不回国一次,偶尔从海外寄过来几套照片和明信片,上面的黄阿姨笑靥如花,身后的背景有长颈鹿在伸着脖子吃树上的叶子,有游弋着狮子的黄莽草原,有白雪皑皑的富士山,还有雨蛙国高高的圣母院和铁塔。
两对人的人生旅途走上了不同的方向,甚至说家里的很多争吵都是因为他们的这对大学同学而起的,或者,父亲之所以深陷网赌,和人到中年感觉上升无门以及老同学那边给他的无形压力有着很大的关系。
前世里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一次邀请的,或者说前世里对方虽然可能回国,但是那个时候母亲正在忙和父亲离婚,搬家躲债的事情,就算那个时候黄阿姨打电话,也肯定会被轻描淡写地拒绝,甚至连离婚的事情都事情都不会说。
毕竟母亲现在虽然已经被生活磨成了标准的中年妇女模样,会为了几毛钱的菜钱和小贩在大街上吵吵嚷嚷十几分钟,但是内心依旧还是纤细骄傲的,只是生活让她骄傲不起来罢了。
有一次母亲看着手机上的视频,看着看着就捂着脸哭了起来,路远在旁边安慰了很久,但是母亲就是只哭不说话,路远只能自己去看那个视频,却看到视频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在因为十五块牛肉面上的牛肉太少和老板大声争执,老板坚持说自己十五块钱的面就这么几片牛肉,可是吵着吵着,女子突然失控大哭起来,哭得老板不好意思了,只能从厨房加了几片肉到女子碗里,告诉她算了算了,别哭了。
但是女子却哭说,我不是为这几片肉哭的,我是为自己哭的,我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会因为十五块钱的面上有几块肉和老板大吵大闹,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路远当时只能抱住父母,轻声安慰,并且告诉她自己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跑路呢。
“要不,咱们不去吧。”路东铭开口说道,低着头。
如今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去跟老同学见面呢?如果说还是高中老师,那么说起来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省级重点高中,职称也手到擒来,即使说比不上人家拿着绿卡的洋博士,但起码见还是能见一见的。
但是现在又该怎么见?
说自己赌博丢了工作,欠了几百万的债,没有单位收留自己,只能在工地上打工?
路母嗯了一声,然后低头回拨电话,打算随便找个借口推脱了。
“别!”路远突然大声说道。
路母吓了一跳,手机掉在饭桌上,看着突然开口的路远,却听到儿子坐在那里低着头说:“去吧。”
“没事的。”
路东铭没有搭腔,因为这件事上他没有搭腔的余地,毕竟把家里搞成这个样子都是他的责任。
“去什么去啊,我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路母强笑着说道:“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没关系的。”路远咬着嘴唇说道,然后他掏出手机,拨打了赵君离的电话,当着二老的面:“梨子,是我,路远,我爸妈要去见老同学,家里没啥衣服,我把父母的尺码发给你,能不能订两套衣服?时间?明天晚上,能搞定不能?”
“好的,好的。”
路远挂断电话,看着餐桌两边的父母,语气平静但是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味道,这样的目光,路母只有当初路远问她要上大学的那一万元学费的时候见过。
“衣服解决了,您们还需要什么?”
“只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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