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晚上九点半,陆成才刚从科室下班回来不到十五分钟,正点了外卖准备洗澡,在浴室里面就听到了电话铃声在响。
二月正接近年关,天气很凉。
陆成赶紧匆匆地冲洗了一下身上沐浴露的泡沫,裹着一条毛巾围住下半身就跑了出去,
一看未接电话,赫然是陈丁打过来的,眉头稍稍皱起,但马上就回了过去:“大丁哥!我刚在洗澡,啥事?”
天气太冷了,还好提前就打开了热空调,因此房间里的温度尚且还算合适,在开了扩音的情况下,陆成才用新的毛巾擦头发。
陈丁就讲:“来了急诊,左小腿开放性骨折的,估计要做清创缝合和外固定支架手术,晚上。”
“我打电话给了你师父,他说看你的意思。我问下你,我现在在赶去急诊科的路上,你如果想做,直接去手术室,我把病人送过来,然后睡科里。”
陆成立刻说:“好的,我马上来。”
说完,陆成又道:“谢谢大丁哥!”
陈丁道:“都是兄弟,客气啥!我先去看看病人啦?”
喊陆成去做急诊手术,他自己睡科里,这是在推责任,压榨陆成吗?
并不是,陈丁不管做不做手术,晚上都回不去,而且提前看了病人,这是在送手术病人给陆成做,
他现在是住院医师,能够拥有的手术机会就那么多,急诊手术是最好打擦边球的手术类别!
因为清创探查是一类手术,在开之前,谁也确定不了里面的具体情况,陆成身为住院医师,早就申请到了一类手术的权利,他当然能做,而且身为跟班总住院,
不管是从手术级别,制度上来讲,都毫无毛病。
这个手术,对于陈丁这样的老总住院来讲,都快做吐了,但是陆成不一样啊,他不像陈丁,跟班了好几年,自己总住院会诊了好久了,也单独做了很久的急诊手术,有累积。
而且陈丁提前问了林尤,还问陆成愿不愿意去,基本上把人情上该做的都做足了,
陆成自然不会想着这是压迫。
吹完了头发,赶紧穿衣服往外跑,踩了一个共享电动车直接往医院方向赶。
以前陆成都是骑共享单车的,因为以前的共享单车只要一块钱,可以骑行半个小时,但现在工资富足了,自然改用了出行方式。
在骑车前,他打了外卖小哥的电话,对方看陆成更改的目的地不是很远,而且又听陆成是大晚上去做急诊手术的人,都是辛苦地搬砖人,就同意帮他送去医院。
陆成到医院不久,外卖也就到了,陆成多打赏了四块钱,算是辛苦费。
不多,多了像是在施舍,也不至于就打赏一两块像对方很爱钱,备注上写了;辛苦大哥,路上喝杯饮料。
然后打开了饭盒,狼吞虎咽起来。
骨四科的值班室,空调效果极好,不一会儿就驱逐了所有的寒意,再加上一碗盖码饭入肚,饿感也全无。
陆成就给陈丁打电话,陈丁就说:“之前那个开放性骨折的病人已经送到了手术室了,我在看另外一个病人,断指的,这个得喊骨一科的显微外科的人来缝合才行。”
陆成一听端指,顿时又皱了皱眉,这是个大麻烦啊。
嘴上说:“丁哥,那我先去手术室,你辛苦了。”
“辛苦个啥,你今天第一天跟班总,就被我拉下水,睡不着觉。”
“我还觉得过意不去了,我听值班医生说你刚回去不久,外卖都是刚点的。晚上下了手术,我请吃宵夜。是我没提前打听清楚,早知道就给你点饭了。”陈丁那边一边说着,一边吵闹的声音略有些大了起来。
“不说了,病人来了,挂了!”陆成就挂断了电话。
陆成稍微感慨了一下,或许不在其位,不知其苦,以前他只是管床医师,把病房里的事情做了之后,啥事没有,可没想到过总住院会这么辛苦。
同时默哀了陈丁和自己的师父几分钟,匆匆地才下了手术室。
晚上的急诊手术不多,手术室很空。
陆成到了的时候,麻醉师已经打着哈欠坐在了麻醉机前面打盹儿,病人显然是被他‘放’倒在了手术台上。
跟台的没有洗手,只有一个巡回护士。
另外一个急诊手术班的管床医生则是在打开包着伤口的纱布。
看到陆成来,不慌不乱的步子,她赶紧问:“骨科总住院是吧?要什么包?我问了手术班,他讲不清楚。”
陆成以前是住院医师的时候i,也不会特别清楚做什么手术需要什么包。
但现在陆成可是恶补过的,当即扫了一眼伤口就道:“布包,下肢包,清创包,外固定支具包,另外准备三块VAC,对了,还要打一下陈丁大哥的电话,喊他要外固定支架来。”
陆成的语速很快,但巡回护士似乎都能跟上:“先就这些是吧?那我先去拿包了,尿管已经接上了。麻醉师,记得帮我记一下手术时间。”
麻醉师眼皮惺忪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陆成口罩后面剩下的年轻面孔,做好了一个晚上的准备:“知道了!”
陆成再次看了管床医生打开了伤口后,那全部被染湿了的外敷料,再问:“备血了吗?”
“备了多少?”
“备了,6u!”
1u是一个单位,大概相当于两百毫升,6u的血已经足够了。
陆成就说:“麻醉老师,准备喊两个单位的血。”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抬下脚,我们准备把止血带打起。”陆成快速地说。
“老师!”
他正要下意识地回话,然后突然似乎是识别出了陆成的声音,惊讶道:“沃日哦,你是陆成?”
陆成听到了对方说话才根据音色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骨二科的陈于生,而这样的一句老师,他曾经也是喊过了一次。
“陈于生?”陆成问。
陈于生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最开始入学的时候,他是研究生的时候,陆成是个规培生。
后来他还是研究生,陆成也是研究生了,破格录取的。成了同学,而且还开始主刀了。
这倒罢了,陆成这么优秀,被埋没了是可惜了。
再后来,陆成成了陆某某,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狂浪,他很酸,
陆成就是那种,大家都是椎间盘,但陆成格外突出,扎得人生疼的椎间盘;
本以为这样混也就是个意思意思咯,大家都有优秀的不优秀的,我只是来读个研究生的。
再后来,他还是研究生,只是听说陆成要明年,哦不,是今年准备博士毕业的答辩。
陈于生在群里,应该说这一级的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开始凌乱和怀疑人生,人间是否值得,自己是不是生错了时代和世界。
现在呢,陆成成了总住院了?
我他么招谁惹谁了?怎么遇到这种事情的就是我?
我以前报一个南山大学的研究生不香吗?
能够考上湘南大学的研究生,去南山大学虽然或许有些挑战,但也只是些许挑战而已。
陈于生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我还能喊你一声陆成哥吗?还是要喊主刀成?陆某某大神?还是陆总?”
医师的等级。
见习生≤实习生<规培生研究生<博士生<本院住院医师<总住院<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病区主任<科主任<专业协会主席…
至于教学职称,则是只有。
普通医师<副教授<教授<院士。
陆成已经是总住院了,即便是跟班总,但陆成也是大于本院住院医师的跟班总。
比他一下子高了很多个级别了。
陆成就说:“扯鸡毛淡了,咱们可是喝过酒的。”
“你喊我陆成就可以。于生哥!”陆成这一届的研究生氛围很好,相互没有太多的狡诈和心眼,基本上都比较耿直,而且一直以来聚会啊什么的都来得比较齐。
只是陆成因为额外的事情颇多,从十月份开始,就不在科室里面,因此没有太多机会与他们相聚。
陆成就又道:“下次有聚会还得记得喊我,别把我给排外了,这可是不符合咱们同学的宗旨啊!”
陈于生赶紧道:“怎么可能?”
“你可是咱们聚会想喊都喊不到的大哥好吧?喊你陆成我可不敢,”
“不过听到你这么讲,以后就喊你小成哥算了,这个称呼可不敢再托大了。”
陈于生说着,但还是略有些生分,毕竟陆成现在的身份可是本院的跟班总,而不是他们这样流水的研究生。
陆成道:“最近半年是有点忙,是我不对,下次聚会,喝多少我都认了。兄弟们怎么罚我都不说二话。”
“喊我请客吃饭也行,喊我再先敬你们一圈也都是可以的。”
陆成的语气很真诚:“我非常感谢你们在我还是个普通规培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秀过什么优越感,也感谢你们在我成为你们同学的时候,对我同等相待。”
“这是真话,没掺假,也不是故意卖酸。”
陈于生也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其实他更希望以平等的身份来面对陆成,但是陆成取得的成就又不得不让他们主动地自我降低身份。
但现在听到陆成这话,他却是也觉得,陆成与他们的关系是关系,可以好。
但是也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等人的平庸就原地固步,最主要的还是自己等人的天赋和努力还不太够上陆成,所以路走得慢了些。
而且陆成挖心窝子的话,也很能触动人,就道:“小成哥,你他么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好像还是咱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一样。”
“你能现在再这么讲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了,就怕你不认咱们这些同学了!”
“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陆成说:“那就慢慢处,以后你们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今天这台手术,大丁哥不会来,咱们慢慢做!反正止血带打了,该怎么清创就怎么清创,我比你管的病人还要少一些,说不定还得你多带带我呢。”
陈于生不知道陆成在国外经历了什么,而且陆成一直待在关节外科,对清创不熟悉,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要不是今天手术室的事情他没听说过,那他就真信了。
但是现在陆成身上发生的什么事情,会成为秘密呢:“小成哥,你说的话我差点就信了。”
“要带也是你带着我好吧。”
“这点逼数,兄弟我心里还是有的。”
虽然嘴上这么讲,但是倒与陆成没那么生疏了,商业互吹这种话,陆成还能说得出来,就证明他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上下级看待,而是同辈人。
打好了止血带,陆成就主动地要求抬腿,把消毒的机会让给了陈于生。
与此同时,在消毒铺巾了之后,陆成又让陈于生开始清创缝合,他直接当起了一助,然后很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一步一步地,把指导的语气转变成商量的语气在引导着陈于生的操作。
麻醉师看到这,倒是多看了陆成两眼,瞬间来了精神。
他竟然还打了眼,之前还以为陆成是个新手,
不过听了两人的对话,他倒是知道了陆成的身份,所以细致地听着陆成讲话,
越听反而有些佩服陆成,有些地方理解之透彻,简直连他这个搞麻醉快七八年的人都能听得懂,
这就是一种能力和境界,
举重若轻。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陈于生终于是开心地把胫前和胫后动脉、伴行的静脉以及腘神经都分了出来,非常开心地与陆成讨论道:“小成哥,这个病人的运气也太好了,胫骨骨折的断端就差错开那么零点五厘米,就要截肢了。”
“剩下的操作还是你来吧,我不敢搞了。”
陈于生望着那骨折的断端藏在了腘神经和胫神经、腓浅腓深神经交杂之处,主动放下了止血的电刀。
陆成也不推迟,快速地接过了手,然后把拉钩的位置让给了陈于生,说:“来,你帮我把这块肌肉拉开一下,对,就是这样。”
“顺便把这一条带着神经的胶带也带上。”
“注意了,不要动!”
陆成立刻眼疾手快地把分离出来的胫骨的远端骨折缘,从神经穿丛中抽了出来,险而又险地避过了所有的神经。
紧接着,陆成左手拉住了病人的脚踝,只是微微用力一牵拉,那病人的脚就像是被施展了魔力一样地自动回位旋转起来,陆成只是把远端骨折缘轻轻往骨折近端一送。
两端的骨折立刻复位,只留下一条不过几个毫米的骨折线了。旋转移位似乎这一刻也完全复位了。
按照外科学骨科部分,患者的下肢骨折,只要不成角移位、短缩移位,长骨断端能够对接三分之一,就可以达到了功能复位的标准。
陆成就这么短短的十几秒时间,就已经超量完成了。
陈于生瞳孔微缩之际,还是不禁开口道;“小成哥,你是真的牛逼,谢谢你给我清创的机会。”
陈于生就通过陆成这一手,哪里还不知道陆成之前就是在故意让给他动手的机会?否则的话,这台手术可能都做完了。
陆成就说:“那也是你做得够好,咱们研究生都是有很深的理论功底的。”
“你帮我拿一下那个脊柱的肌肉组织撑开器,现在骨折断端已经回位了,之前拉得神经和血管,都不需要再拉了,撑开器撑开后,你负责固定骨折的近端和远端。我来打克氏针先临时固定。”
的确,如果不是陈于生的手够稳,可能他接过手术的时间会更加提前。
有了之前的操作机会相让,陈于生立刻照做。
撑开器很好地撑开了胫骨后肌群的肌肉,较好地暴露出了骨折断端,然后陆成再说:“于生哥,你用左手负责固定胫骨的近侧端,带一点向外侧的外旋力量,右手带内旋内收的力量,牵拉骨折远端。”
“力量不用过大,只要保持住骨折端不错位,我打两根克氏针临时固定后。”
“你就可以开始上外固定支架了。”
陈于生频频点头,照着陆成地都做了,才最后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了陆成:“我?我打外固定支架?”
“怕什么,血管神经都暴露出来了,在看得见的情况下,外固定支架怎么打,又能有什么关系呢?”陆成笑了笑,然后就快速地交叉打了两根克氏针,将骨折断端固定之后。
又道:“现在可以放开了,于生哥!”
陈于生其实还沉浸在陆成所说的那句,外固定支架怎么打,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他只是觉得,陆成之所以能够像现在这么优秀,是因为陆成会写文章,所以上级愿意给陆成承担风险,所以陆成成长得很快,但现在他懂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陆成并不是因为文章写得好,写出来技术的,也不是上级愿意给他机会,给上去的,而是他本来就做好了一切足够的准备,稍有机会,他就能够上得去。
陈于生愧疚道:“小成哥,对不起,我不会上外固定支架!也从来没见过。我这么久一直待在骨肿瘤科。”
“我知道你愿意给我机会,但我却连抓都抓不住!”
说这句理由来推迟,他都觉得脸红。
股肿瘤科没有骨折病人,难道关节外科就有吗?
答案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