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礼拜三。
郭永坤正在办公室起草一份关于提高积极性的大字报,不曾想,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哟,还真没想到,莽汉郭大侠,有天还能拿起笔杆子!”
林红道穿一身蓝色制服,大檐帽夹在胳肢窝里,凑上前瞅了瞅后,打趣着说。
“没办法啊,生活所迫。”
郭永坤哈哈大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问,“诶,你怎么跑我们厂来了,上次去你家没会到你人。”
“你们厂,我还不是想进就进?”
“那倒是,瞅你这身衣服也没人敢拦呀。对了,工作还行吧?”
“再怎么行也没你这舒服啊,翘着个二郎腿,挥挥手就完事了。”
“行了,少拿我开玩笑,你这就是混口饭吃,跟你们当官的不能比。”
俩人谈笑风生,办公室里的另三人自然不太得劲,但正如刚才郭永坤所言,林红道的这身制服,威慑力十足,三人也只能眼不看为净,结伴出去唆烟了。
“对了,不出意外的话,李有光他们很快就要返城了。”林红道突然说。
郭永坤顿时眼前一亮。
没心没肺的小光,终于要回了么!
“另外,你装病的事情已经露馅儿了。”
“啊?咋…咋露的?”
郭永坤只觉一阵脑壳大,而且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前头山那边现在肯定骂声一片。
“我露的。”林红道没好气道:“不过这事可不赖我,你又没跟我提前打招呼,我哪知道啊,跟那边通电话时,他们支支吾吾地想问我你死了没有,我还纳闷呢。”
“…”
你他娘的没事通什么电话啊,我这不是没会到你人么,要不然早说了。
不过郭永坤其实也清楚,这事迟早要败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对了,我这次过来除了跟你照个面外,还有件事想问你。”林红道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郭永坤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周静现在在哪里吗?”
妈的,还是没逃脱啊!
这件事情就是个巨坑,而且左右都是。
“具体在哪我不知道,只知道去了西部。”
郭永坤也是没辙啊,现在被问到头上,只能对不起周静了。
林红道微微眯眼…而但凡他一露出这个微表情,郭永坤就知道事情不太妙。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去过她家,房子已经换了人,连隔壁邻居知道的都不清楚,只说她父亲工作调动去了外地?”
“因为…她走前去过我家。”
“是吗?”林红道眉头一挑,嘴角泛起冷笑。
“但我没遇到,我当时去江州出差了。”
郭永坤心里很清楚,信的事绝对不能提及,否则这位很可能直接就翻脸了。
如果说人有逆鳞的话,那么周静就是林红道的逆鳞。
似乎…也成了他们俩人间永远化不开的结。
“她走的前几天我还去找过她,但她就这样悄悄走了,没给我透露半句。”
林红道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红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跟周静没什么的,就是同学和朋友的关系…”
郭永坤再次强调,可奈何人家不听啊,而且更显生气。
“永坤,我承认我在某些方面不如你,但是,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过去在乡下是你的天地,现在回到城里了,就是我的天下,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她在哪里,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但我迟早会打听出来,而且,我会向她证明,我林红道,不比你差!”
说罢,夺门而出。
留下郭永坤呆愣原地,连一句“我特么真不知道”都没机会说出口。
完了,算了。
原本重生之后,一直想跟林红道解除矛盾,现在看来,矛盾越搞越大,已经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夕阳西下。
郭永坤下班后没有回家,直奔云琅小街,既然想要拜师,自然得有点拜师的思想觉悟,没事帮人家老爷子挑个水、劈个柴啥的。
只是很可惜啊,他这房子虽破,竟然通了自来水,要知道这年头即便是城镇居民,好多还是吃井水的,几户人家合资打一口。
至于柴…他家连个灶都没有,烧煤炉子,用的是煤球。
所以郭永坤接连过来好几天,硬是没找到表现的机会。
此刻四爷正坐在屋檐底下,用他那双明明可以写一首极好书法的手,捯饬着一只破了洞的搪瓷红花脸盆。
左手一只烙铁,右手一块铝箔似的搪瓷料,脸盆反扣在膝盖上,全神贯注。
这是一项绝学,叫搪锅底,只不过会在岁月的更迭中永远失传。
物质的丰富,让后世的人们不再稀罕补过的锅盆。
但在这年头,买一只新脸盆的代价还比较大,而补一下就很实惠,几毛钱搞定。
这就是四爷的真正营生,卖猫只是因为恰好家里的大花猫下了崽儿而已。
郭永坤倒是想帮忙,可这手绝活显然超出了他的技能范畴。
所以只能杵在一旁,望着此情此景,蓦然想起后世的一句话——大师在流浪,小丑在殿堂。
明明是一位博古通今、慧眼如炬的国学大师,怎么能干这个?
也忒浪费人才了!
看不下去。
“四爷,其实我有个盘算,想跟你商量商量。”
“没空跟你搭话,有屁就放。”
“我寻思现在时机很好,外面不少人家都有老物件,而且还不识货,当然,我也不识货,所以…”
“不干!”
靠!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
“为啥呀,你老可是河东第一朝奉,这就是你的活计,为啥不干?”
“因为当年我们开当铺,是清白买卖,人家拿东西来典押,什么物件什么来历,价值几何,都会跟人家道个七八,最后他不愿赎或是没钱赎,才算自家的东西,你这摆明的是想捡漏,糊弄人的事情!”
你要这么说,我就不服气了!
“那我买走的那只碗呢,你也是跟人家说明的?”
“那当然,一样道了个七八,跟他说过是宋代的,但他愿意卖,要价五十,我就买了。”
“…”
尼玛,这谁呀,脑壳锈了吧,一件宋代瓷器卖五十?
郭永坤颇为无语,但同时心中愈发窃喜。
你想啊,如果一只宋代瓷碗,知根知底了,只要价五十,那要是完全不懂的人呢?
眼下古董可谓完全没有市场啊。
而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商机!
他这辈子虽然没想过拼命赚钱,因为感觉再陷进钱眼儿里忒没意思,但如果财路送到门口,还不随手薅一把,岂不是二杆子?
再说,家人的幸福生活总要保障。
“四爷,你说的自然有道理,但这事你得换个角度想想啊,老祖宗留下的物件就那么多,损一件少一件,放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手里,你放心啊?
“不如把它们收过来,由咱们这些知晓珍贵的人妥善保管,将来肯定能传得更远…”
罗四突然停下手中动作,蹙了蹙眉,约莫感觉他的话有点道理。
郭永坤赶紧趁热打铁道:“而且我收这些东西,重点是为了收藏,不是靠它们发财致富,我对古玩的喜爱你是看在眼里的,真正的好物件到手之后岂能出去。你说对吧?”
“你真是这样想的?”罗四抬头望向他。
“对!”
这话倒也不算打马虎眼,因为郭永坤心里大抵是这种想法。
当然,你要真说穷得快吃不起饭的时候,他自然也知道取舍,但他感觉那种事情不大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说说你的计划。”
成了!
郭永坤心头大喜,其实这事他早有琢磨,不然也不会收了王子强那帮小毛头,一是打着为社会做贡献的想法,二就是为了自己的古玩大计。
但当时他并不确定能不能说服四爷,存的是见老物件就收的想法,毕竟这年头此类造假的现象还未听闻,密眼网一网全捞,总能捞到一些好东西。
不过这样干也有不少弊端,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到时一屋子瓶瓶罐罐,到底哪样是宝贝,哪样其实就是个工艺品,他也不知道啊?
别捧着一件工艺品,却当成宝贝疙瘩,那可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收藏界最丢脸的事情莫过于此。
但现在有四爷加盟,那么一切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我打算安排一票人手,走街串巷去收老物件,便宜的就直接拿回来,如果要价太高的,就让他们观摩好,记下来,然后回来道给你听,你给掌掌眼,真是好东西,咱们势必要拿下。”
“你有人?”罗四问。
“必须的。”
罗四没好气地笑了笑,那模样似乎在说,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什么正经的厂职工。
“那东西拿回来放在哪里?如果想好好收藏它们,至少得有一个安全、干燥,适合存放的地方。”
“这你也不用担心,我早安排好了,几天之内就会有结果。”
这也是郭永坤为什么让王子强他们找房子的一个原因。
至于另一个,自然是为了投资。
那些钱放在床底下,感觉一不留神就会消失。
想想就知道,到了老母亲手上,再想让她拿出来投资…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这年头在普罗百姓眼里,一切不靠认真工作赚到的钱,都是不合规矩的,甚至可以全部归类为投机倒把。
“你小子倒是准备充足嘛,老实交代,这事谋划多久了?”罗四眯起眼睛,审视着他。
我去,老爷子,你可别临时反悔哈!
郭永坤赶紧安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