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枕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一片血色，他想起了那些残垣断壁，想起了那些崩塌的楼房，想起了那些惨死之人的尸首，想起了自己浑身缠着绷带，丧失记忆的妹妹......

这些痛苦的回忆像一道道陈旧的伤口，永远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每当他想起的时候，就会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划开他的内心，让他的眼前出现一片血红。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

床边的花沐婉看出了他细微的变化，心里瞬间明白了很多，她仰起头，看了看董叔，眼神里包裹着一丝失落和痛苦。

“H市沦陷了，一切都没了，现世现在已经满目疮痍。”高枕颤抖地说道。

“离人？”花沐婉轻轻地问道，这个词是从生尘街那边的人嘴里听说的。

“是的。它们不认人，无论你是谁，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亲人还是朋友，它们扑上去就咬。人类绝对想不到，他们最后是败给病毒的。”高枕说道。

“现世已经没有可以生存的地方了吗？”花沐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董叔见状，一把搂住了她，给她依靠。

“也许还有很多地方可以生存，但是人类的处境并不乐观。我是十一月份从现世到仙界来的，那时断舍离突然爆发，一夜之间就有许多城市沦陷。这些你不知道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高枕扭头看着花沐婉。

“三年前。”花沐婉说道，她的声音很小。

“三年前？《重启II》刚刚发行的时候？”高枕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重启II》是什么东西，我是我父亲花钱送我来的。”花沐婉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叙述。

“我从小就和我的父亲生活在一起，我也问过他很多次，我的母亲是谁？她在哪里？可是他从来也没告诉我答案。那时我们家很穷，父亲他每天卖早点赚不到多少钱，只够我俩艰难度日，很快就支付不起我的学费了。”

“当时我就跟父亲说，我不读书了，要和他一起做生意，反正我脑子也不好使，读了书也没用。我父亲把我打了一顿，说就算他累死了，也要赚钱供我读书。从那天以后，他每天都出去打工，当过建筑工人，当过保安，当过......”

“有一天，他回来得非常晚，而且回来之后一直鬼鬼祟祟的，隔几分钟就要跑到窗户旁边往外张望。我当时以为他借钱被人找上门来了，十分担心。没想到，他却跟我说，自己今天遇到神仙了。”

“我当时以为他是不是生病了，要带他去医院，结果他死活不依，跟我说，他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在一条无人的街道里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那个老者穿着一身道袍，神秘兮兮的，告诉他说，这个世界还有三年的时间就会迎来末日，要想在末日里活下来，就必须按照他说的做。”

“父亲他当时也认为这老者是一个疯子，不去理会他，结果那老者突然施展仙术，把他困住了，让他无法行动。老者告诉他，凑齐10万块钱，打到一个银行卡账号上，第二天就会有人来接他离开这个世界，带他去一个美好，没有末日的乌托邦去。”

“我父亲不信，认为老者的仙术也是骗局，但是那个老者给他看了一段影像。至于那段影像的具体内容，父亲当时并没有告诉我，只说是和三年后的世界末日有关的。那天晚上，我父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那个老者告诉他，10万只能保一个人，两个人就要20万。可是父亲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无论是借还是怎样，他都无能为力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告诉我，他决定把我们住的房子卖了，凑够10万块钱，把我送去那个所谓的乌托邦。我问他怎么办，他不告诉我，我就和他闹翻了，说他被骗子骗了，说他是一个傻瓜，说他......”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照做了。他把我用绳子绑在了床上，汇出了那10万块钱，第二天，就有一群黑衣人找上门来，把我从父亲那里接走了。”

“我还记得，他那天是和我一起离开家的，房子已经被他卖掉了，所有的家具也都一样，他一无所有，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但是他好像一点也不后悔似的，走之前，他对我笑了笑，说道：沐婉啊，我等你，三年之后，世界末日降临，我不会死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救我......”

“我当时恨不得冲上去，打他，骂他，结果那几个黑衣人往我嘴里塞了个东西，让我晕了过去。后来的事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房间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当时非常恐惧，非常害怕，我哭喊，我尖叫，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听到。”

“过了不知道多久，白色房间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当我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时，我惊呆了，她居然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古装。”

“就在我和她对视的一瞬间，我感觉有白色的光芒从我们的身体上溢出。我的头有些发晕，等彻底清醒过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和那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人融为一体了！我身上的衣服变得和她一模一样，体内也有了一阵奇怪的感觉。”

“后来，有几个黑衣人从房间门口进来，他们递给了我一封信，并把我带出了房间。白色房间的外面，是一条走廊，也是一样的白色。走廊两边都是和我醒来的那间一模一样的房间。”

“黑衣人把我带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奇怪的门，门好像是用石头堆成的，门中间有一些奇怪的光线组成的图案。我还没看清楚，嘴里又被塞了什么东西，昏睡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街边。我现在知道，那条街叫做生尘街，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董爹爹，他好心地收养了我，三年里一直都对我很好。他告诉我，这里就是‘仙界’，但是这里并不是什么乌托邦，这里一样有贫贱，一样有杀戮......”

花沐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喉咙有些干涩，但她的眼角却变得湿润。她扑在了董叔的怀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着。董叔将她抱住，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神仙老者？黑衣人？白色房间？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融合？花沐婉说的这些词语不断地冲击着高枕的神经，她的经历说不出地诡异，本来过着穷苦但是平常的生活，有一天却被自己的父亲花钱送到了这样一个被称为“乌托邦”的世界。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对她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比世界末日还要可怕。

“高仙师，”董叔突然抬起头，也用“仙师”这个词称呼高枕，他说道：“你也是从现世来的，而且又是这样厉害的一位修仙者，我想你一定能够帮到沐婉。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怀中最贴身的地方掏出来一封信件，递给了高枕。

“这就是沐婉来仙界的时候身上带着的她父亲留给她的信件。我一直带在身边，但是没找到合适的人帮忙看看。希望高仙师能够指点迷津。”

高枕虽然觉得董叔的赞扬有些夸大其词了，但还是非常乐意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那封信。高枕非常好奇信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沐婉的父亲能够做出那样的牺牲，将她送到这里，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对末日的“荒诞”预言吗？

信纸有些褶皱，上面的字迹写得很别扭，措辞也非常简陋：

“沐婉，请你原谅我做的事。我在神仙给我的影像里看到了你的母亲，我一度认为她已经死了，但现在看来，她的的确确活在那个乌托邦的世界。神仙说，只要你成为了一位强大的修仙者，就能够找到她。女儿啊，我不奢求什么，我只希望你能过上美好的生活。如果可以，就让我和这个将死的世界一起腐烂吧，你的未来还有光，我不想让你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