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议结束。
国君诸公先后离去,荆子棘带着阎靖之文丹生在一干新汉卫兵的护送下回了官邸。
进了楼阁,紧随其后的卫兵队长行礼说着:
“荆大人,国君诸公有吩咐,命我等暂作卫护,还请大人恕罪。”
“我知道了,有劳诸位。”
荆子棘温言回答,也不为难这些小人物。
这话一出,这小队长心中一松,又行一礼,告罪一声,命一干训练有素的新汉卫兵快速分散开来,一部分迅速跑到楼阁外站定不动,一部分小跑着跑进官邸。
这番布置,自然是防着大崇出身的阎靖之和文丹生。
他们二人此前早有预料,面无表情的看着。
“两位,我们换个静室谈。”
两人点点头默不作声的跟随,三人上楼由侍女引着进了一屋坐下,几名侍女分散布置,一人取出一铜鹤放在案上,火折一点,一缕枭枭烟气带着异香升起。
另几人快速煮茶、准备点心,片刻后茶水点心布置完毕,几名侍女双掌置于小腹膝盖微弯行淑女礼后,也不需荆子棘吩咐,自动莲步轻移走出静室,将门带上。
她们这些侍女都有训练,不需贵人吩咐就知道该做些什么。
等无关人等退去,阎文二人立刻起身,双掌相叠行诸夏古礼说着:
“多谢荆术友回护之恩。”
“这本就是我先前的承诺,二位且坐。”
荆子棘坦然受了,示意坐下,凝神注视着面前二人。
文丹生伤口早已止血,换过一身衣服,面上还带着苍白,方正脸上眼里不时闪过寒光,显是对狼蛮人先前控他心智一事满心愤恨杀意。
阎靖之则平静些,一双虎目幽暗如深潭,看似平静但又好似满腹心事,叫人捉摸不透。
这神情看的荆子棘心中一怔,一道念头心间划过:
“到底是昔日幽都之主,现在虽只是寻常术士,玄冥之息只是初成,还未发迹,但骨子里的潜质却不会变。”
任何组织的上位者,或称人主,其思虑都与常人不同,文丹生并无多少察觉,阎靖之却对今夜乃至更久前生死不由人的状态思索起来,这就是潜质了。
每逢改朝换代,这类人就是乱世潜龙。
心中有数的荆子棘取过茶杯,氤氲水气蒸腾,茶香扑鼻,他喝了一口招呼着:
“两位也用些吧,想必两位都有些饿了。”
文丹生听了这话还有些拘谨,只是端起杯子微抿,喝了一口就是一怔。
这却是好茶,远非他以往喝到能比。
这也是自然,大崇八品的夏族术士所能享受的岂能比得过新汉贵人?
阎靖之则是当仁不让,伸手取了几块精美点心迅速吞咽入腹,又拿起茶杯一口喝干,长出一口气。
他对这满腔滋味也不惊讶,径直开口:
“荆术友真是信人,我先前在殿上听新汉国君诸公所言,只以为要被交回狼蛮子手中,以夏族术士在大崇的尴尬处境,料想我和丹生二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阎某再次拜谢术友救命之恩。”
文丹生也连忙放下茶杯再次致谢。
荆子棘点头笑着:
“无妨,两位能脱狼蛮人操控也是幸事。只是不知二位在大崇境内是否还有亲眷?若是有,那日后还要有些麻烦。”
两人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对视一眼,阎靖之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回答:
“荆术友多虑,我和丹生都是孤儿,除了明镜监的几位夏人同僚,再无其他亲朋。”
“…”
这并非他意料之中的答案,荆子棘听了这话心中一乐,反笑道:
“这倒是奇了,狼蛮子一向对夏族术士苛刻,若二位有亲眷在其手中,派二位来新汉办事倒也可用家性命胁迫二位。”
“但二位孑然一身,狼蛮子竟然派二位来新汉,可真是有违常理。”
阎文二人听了这话一惊,对视一眼,他们也不是笨人,立刻明白过来:
“这确实与大崇用人之法不符。”
“听荆术友所言,此事却有蹊跷。”
派遣修了留有暗门法术的夏族术士…
诺德人…
荆子棘一道电光在脑海里划过,心中瞬间有些猜测,但并无证据,只能安抚说着:
“既然二位在大崇境内并无亲朋,你们就暂且安心在此地住下吧。我能保下二位也是付出代价了的,二位切莫再有引起误会的行止,不然我也救不得。”
阎文二人心中一凛,点头称是。
三人又聊了片刻,荆子棘命侍女引二人去休息,自己起身出了屋,沿刷着朱漆的墙壁走了片刻,转身进了另一间静室。
青州公卿荆云寒正默默坐于其中。
身前一案,上布两盏茶几碟点心,一只香炉在墙角立着,静室中麝香味淡淡。
“安排好了?”
“是,侄孙已安排妥当那二人。”
荆子棘一边答着,一边躬身行礼。
“坐吧。”
看着四十来岁,实际近五十的新汉公卿叹息着说。
等荆子棘入座,这人望着刚回归家族没多久的侄孙,苦笑开口:
“我前几日引着你见了其余几位大人,是想给你日后在新汉官场里铺路,却没想到你把他们都得罪了。”
“他们这下子日后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驳回你升迁之机。”
此前荆子棘回归家族,立下大功,按新汉法自有功绩,且年纪轻轻成就超凡,其余诸公自然不吝结交。
但是既然他驳了其余公卿的颜面,道理上也很明显:不尊新汉大局。
诸公恐怕会联合压他一压了。
毕竟荆子棘是荆家子弟,和他们出身宗门并非一路。
荆子棘听了这话,心中早有预料,微笑反问:
“那几位大人虽身怀法力,但是他们还能在这个位置作多久呢?”
“…”
荆云寒听了这话默然无语,他万万没想到这侄孙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自己也是诸公之一,自然知道荆子棘这话意思,苦笑一声:
“子棘你发现了?”
这本就是前世游戏公布的常识性资料,荆子棘自然知道,淡然开口回着:
“诸公岁数看着不过四十许,但真实年龄恐怕都有五十了吧。”
“按古籍记载,四十岁后术士进阶二层灵海机会越发渺茫,修习玄门正宗法术者根基稳固机会大些,但无论根基多么稳固,一旦年近五十,气血精神法力俱衰退,历史上从无年近五十还能晋升二层灵海的先例。”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二层灵海已经复苏了。”
这话其实连荆云寒都中枪了,但他反驳不得,只得苦笑。
若第二层灵海未复苏,即使这荆子棘是荆家嫡脉出身,他也最多将其收回族谱给个闲职了事。
毕竟他也有儿子孙子辈,家族里也有亲疏之分,怎么可能不给自己后代安排前程呢?
只是…
到底灵气复苏,时代变了。
现在若还是因循守旧,那荆家前途也不要了。
他看着一脸镇定从容,毫不把得罪诸多公卿后果放在眼里的荆子棘,心中五味杂陈。
这满腔滋味最终化作又妒又恨,这中年人又饮了杯茶,最终只是微笑:
“子棘你既然做了决定,想必已胸有成竹。如若你需要人手相助,明日自去和府里人说。”
“谢叔爷!”
荆子棘立刻起身行礼感谢着。
“去吧。”
荆云寒微笑下了逐客令。
等荆子棘身影消失于门外,他低下头又饮了杯茶,这本来甘甜的好茶到了他嘴里却只剩下苦涩,勉强将其咽下,他幽幽叹息:
“恨不晚生三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