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堡离陈家村不过两三里地,几乎是一首歌唱完,车队便到了村头外面。
陈山河领着家丁骑马过来,见到后面满载的车队,高兴地道:“成了?”
方景楠嘿笑道:“这话就多余问,那队守门的标兵怎么样,有动静么?”
陈山河冷声道:“每两个时辰换一个人,轮流盯着我家大门,除此之外对其它事情一概不管。”
方景楠也是撇嘴冷笑,“可以把他们拿下了,我们要做些布置,避不开他们的。”
“明白!”陈山河道。
当方景楠下马走进陈家宅院时,身后几十米外,响起一声轰然炮响,然后便是呜啦呜啦的喊叫声以及兵器相击时尖锐的刺耳声。
方景楠微微一笑,脚步不停地走进厅堂。
陈有富坐在太师椅上,看到方景楠进来也没打招呼,慢悠悠地喝着茶。
明朝以左为尊,方景楠见陈老爷此时坐在了右边,而不是平日坐的左边太师椅,方景楠笑了笑,也不坐下,问道:“怎么,这位置是留给我的么?”
陈有富脸无表情,答非所问地道:“赢了这一场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流匪的下场。”
方景楠哈哈一笑,安然自若地坐上了左侧尊位,“有些事,做完了才知道结果。”
“哼!”
“反哼!”
厅堂里安静下来,方景楠把秀春刀轻轻地搁在腿上,双眼缓缓闭拢,任凭人流穿梭往来,耳内再无它音。
驾!驾!
沉重的马蹄声如雷鸣般滚滚而来,近五十骑铁甲汇聚的洪流,凝成一股强大的兵锋之气,未经训练的普通百姓,靠得近了都得吓破胆。
陈家村只有一条半里长的村道,村道两侧搭建着一些村民的小土屋,虽然并不密集,但相间之处高低不平没有路,人走动无碍,车马要过便不太容易了。
这队铁骑如旋风席卷而至,在这座小村之中,尤如主宰般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陈有富,贼人抓到了!”
眼皮轻颤,宅院内,方景楠轻轻地睁开了眼,望着从门口得意走来的师爷和沈游击,微微地露出阳光少年般的笑容。
钟师爷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堂中而坐的年轻人,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人,长得不算帅气但却有种无暇的俊秀,双目清澈而生辉,神色沉静却飞扬,就那么自若地坐在那对你微笑,却令你有种想亲近,但又不敢靠近的感觉。
在这年轻人的眼中,世间万物仿佛过眼云烟,似又像历经百世轮回,明了世间一切疾苦,一时间,钟师爷有点痴了,那悲天悯人的眸光,带着一抹普渡众生的禅意,他仿佛看到了心学大家王阳明的身影。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钟师爷低喃着王阳明留的四句心学教法。
“您是?”钟师爷神色谦卑。
这一切复杂的念头,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尤如慢动作放送,直到那个年轻人开了口,口中只有轻轻的一个字:“杀!”
轰啦!
人潮从后堂涌出,一支闪着锋利幽芒的标枪越众而出,飞过厅堂,噗哧!狠狠刺入钟师爷微张的嘴巴,强大的冲击力直把他订在身后院墙上,噗噗,又是两道标枪射入他的胸口,钟师爷小眼一瞪,死的不能再死。
李蛮虎投完标枪便大吼着冲杀出去,他手上拿的是昨天刚换的狼牙大棒,腰刀这种轻武器越来越不适合他了,童猛紧随其后,手上拎的是一把厚背斩马大刀。
“敌袭,快退!”
沈游击身经百战,标枪风声刚起,他便反应过来。随同他一起进入小院的有几个亲兵,听得命令皆是第一时间竖起圆盾,并且快速靠拢,以严密的盾墙挡住从厅堂射来的标枪。
不得不说,他们确实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兵,如此突袭之下,只有一人因为圆盾太小,不足遮挡全身,露在外面的小腿被标枪刺穿。
但是很可惜,正因为他们是精锐敢战的悍卒,遭遇险情立刻就结盾防护,而不是像**一般转头逃跑,所以他们也失去了第一时间退出院外的机会。
莽字营的战术不是那种排好阵式正规推进的,而是像流氓打架,突进的速度非常快,投完标枪后,管你那边是长枪如林还是衣不遮体,反正我就是直接冲杀过去。平常训练的时候,谁要敢冲慢一步,面临的就是棍如雨下。
“杀!”冲过去之后,也不讲究更多配合,所有人挥刀就砍,管你是不是举着盾牌,砍下去再说。
噗噗噗,
笃笃笃,
全是刀砍在盾牌上的声音,这轮砍杀没有砍伤一人,但在气势上却是压倒了沈游击的亲兵,他们只有挺盾防守的份。
“昆沛昆皓,关门。”孟铁柱一刀把一名标兵砍的身子一歪,冷静指挥着。
他们甲字队的任务就是把进入院子的敌人吃掉,狭窄的空间里,他们以多打少,什么技巧配合根本展示不出来,比拼的就是装备与力量。
装备两方相差不大,都是人人披甲,但在力量上,莽字营不会弱于当世任何一支部队。
噗碰!!
李蛮虎终于立功,他的狼牙大棒好像不耗力气般,连续三次重重砸向一名举盾抵挡的标兵,那人终于力气不支,被李蛮虎连盾带人砸坐在地上,手臂骨咔嚓一声刺穿肌肉突了出来。
没等他吃痛惨叫,童猛斩马大刀斜着劈下,直把他连人带甲,砍掉半个肩膀。
“刺!”
盾墙有了一处缺口,孟铁柱一声喝令,剩下八人,八把长刀沿着缺口,毫不犹豫地冲刺过去。
噗噗,刀尖刺破身体的声音。
昆沛昆皓两兄弟再次立功,俩人冷静地盯住了最外侧的一个标兵,上万次的重复训练体现出了威力,刀尖又快又稳没有任何花哨地刺入铁甲防护不到的关节处。
“砍!”
其它没有收获的人,很快的收了刀势,狠狠一刀又砍了出去。
从李蛮虎破盾到昆沛两人再伤一人,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这时李蛮虎童猛两人又已调整过来。
孟铁柱大喝道:“蛮虎、童猛,挺盾从中间穿过去,把他们分开。”
“呜啦!”两人听令,没有挥棒进攻,挺着盾牌,不顾砍向他们的大刀,以锁甲硬扛两刀,直直地冲入剩下的四个人之中。
死伤了两人的游击标兵,一时没能聚拢起来,被他俩当中一顶,却是被分隔成两边,只能两人背靠背防守,空档大增。
胜负已定,方景楠站在厅堂门槛那,劝降道:“沈游击,不如放下兵器谈谈可好。”
“敌袭敌袭,保护沈将军!”
院子外面响起一片呼喝,院门被人拼命冲撞,只是他们没有准备,单用身体撞没那么容易撞开。
沈游击拼命挡住了李蛮虎的又一击重棒,吐出口血水,道:“谈你娘个腚。”劝降归劝降,莽字营的进攻没有停下。
“你以为外面的人能救你呢?”方景楠叽笑一声,喝道:“震天雷,黑油火罐准备。”
宅院外,一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汉子神色肃穆,哨长张传宗是靠着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他不是沈游击的亲信,甚至还常被打压。将门子弟除外,哨长再升一级到了游击将军,也就到头了。
游击以上才会独领一营,被人称作将军,张传宗很想过一把将军瘾,所以他必需再立新功,所以他就算再不喜欢沈游击,也得把人救出来。
“牛有德,让人退开,你们这什骑马冲刺,用奔马把门撞开。”张传宗冷静下令。
牛有德脸有痛苦之色,战马是骑兵最亲密的伙伴,是血肉相融的亲兄弟,好的骑兵会与自己的战马同吃同睡。但张传宗在以往屡次战斗中,用血淋淋的胜利确立了威信,牛有德虽有不舍,但仍然快速响应命令,“左什的兄弟后撤三十步,我领头,大家跟紧我,冲锋!”
一队近十匹骑士排好队伍,牛有德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十步之内便把马速提起,可见多么彪悍。在所有部队,骑兵都是最精锐悍勇的战士,其它人紧随其后,相隔五步一字排开冲锋向前。
三十步的距离骑兵冲锋只需几秒,宅院那紧闭的大门就在眼前,牛有德深吸口气,把脑袋压低在战马后,催着战马迎门冲去。
忽忽忽…
想像中的剧烈撞击没有出现,院门忽地一开,他竟然是催着战马冲了进去。
难道有陷阱?
这个念头只在牛有德心中闪了一下,很快就抛之脑后,上官的命令就是让你带人撞开院门,然后冲进去救人。
既然院门已开,自己也都冲进来了,那还管你什么陷阱不陷阱,杀就是了。
牛有德只用了三步便把战马嘞停,然后他一个翻身,下马抽出腰刀准备结阵御敌,战争不是一个人的勇武游戏,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兵首先要想到的就是集结起来,合力杀敌。
牛有德也算久经阵战,冲入敌围并不慌张,等待队友的同时,他还能冷静地打量场内局势。张传宗的破门策略非常及时,沈游击还没死,剩下一个亲丁在拼命保护他,这是好事,院中敌人大概有十几人,看着雄武不凡,但没关系,就在他打量局势的时候,已经有三个队友也都冲了进来,牛有德心中一喜,又要立功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浑身一抖,“我草,震天雷。”
牛有德惊的心中一颤,他不再等待队友靠拢,提起长刀就冲了过去。
“给爷爷歇着!”
早有人候着他了,一个身体彪壮的大汉挥着厚重的斩马刀猛地砍来。牛有德猛一顿步,往后退了两步避了开来,可就这一耽误,三颗黑黝黝冒着火绳青烟的震天雷,被丢出院外。
轰轰轰!
一道黑烟窜起,响起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战马嘶鸣摔倒的声音,院外一片混乱。
这还不算,两大罐那种城防战时用的黑火油被点燃,然后两个站在院墙后面木梯上军卒,使劲地扔了出去。
碰!碰!
两声爆响,火油四溅,宅院外形成一道火墙,无人可以靠近。
院门再次被关上。
牛有德心中一叹,完了。
最后胜负不说,突进来的四个人小命危已。
场面的突然变化,自然影响到了本就快要不支的沈游击,一个楞神的霎那,孟铁柱一刀砍了过去,噗哧,人头落地,血花四射。
“大家别慌,靠过来。”牛有德喊道。
沈游击的死,牛有德眼都没眨一下,那两大罐火油丢出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结果。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自己这几人能扛的久些,等火油烧完,或许还有被救的机会。
然而…
“铁柱,把沈游击的脑袋用杆子挑起来,竖给他们看看。震天雷和黑油火罐准备好,这次要看准了扔。”一个穿着铁甲,脸庞白皙的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指挥着。
我草,还有火罐?牛有德明白,彻底完了。
这时,那位白脸男人朝他看了过来,咧嘴笑道:“这位将军,不如放下兵器,我们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