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武关时,天才刚亮不久,那十个负责做杂活的蒙古人干的很是勤快,饮烟袅袅,已是把早饭备好。
宁武关中这次没去的丁吉炎洗等人已在吃早饭,方景楠把马扔给一个叫察特的蒙古人,便也跟着一块吃了起来,察特是十个蒙古杂役的头头。
宁伤那群人没在这吃,方景楠定的伙食不同,这边的人肉是随便吃的。正吃着,方景楠扭头往四周看了下,童猛穿着铁甲蹲在一旁吃着面,却没瞧见李蛮虎。
“蛮虎人呢?”方景楠奇怪道。
童猛听见这话,小跑着赶了过来,赔着笑脸道:“虎子跟那帮宁武关的残军在耍着呢。”
方景楠放下碗,淡淡地看着他道:“闹事了?”
这一眼直看得童猛一个哆嗦,忽地站的笔直,右拳锤胸道:“报告长官,没有闹事。”
“哦,”听说没闹事,方景楠又拿起碗,嗦嗦地吸着面条道:“怎么了,说说。”
童猛道:“这个事其实不怪我们,自从长官给宁伤他们改善伙食后,那帮人都很感激长官,后来他们看到我们顿顿吃肉吃到饱时,都很羡慕,却也没人说怪话。
本来一切都挺好,可那些人平常不训练,见我和虎子在日常训练,他们都围着来看,这也没啥,可没看一会儿他们就取笑我俩,说那些肉给咱们吃真是浪费了,来回就是砍那么一两刀。长官你知道的,咱们训练的时候不能理会外面骚扰,宁伤见咱们不理会,也喝止了他们说话,就那么一直等着我们训练完。
后来我俩训练完毕,他就找上来了,说是要与我俩比试一翻。我心想,咱莽字营也没规定说不允许互相切磋呀,就和他换了木刀比试了一下。”
说到这童猛停了一下,脸上有丝愧色,“后来,我就输了。比试了三回都输了。宁伤也没笑话我,只是说教我几招好用的多练练。虎子听到这个就不乐意了,他说这是长官要求的不能改。然后,虎子就披起了铁甲,拿起狼牙棒,真刀真枪的与他们切磋。”
方景楠听到这已经大概了解了原因,便笑道:“结果呢?”
童猛嘿嘿一笑道:“宁伤最强,扛了六棒被虎子打飞,卢政毛卫也不错,五棒击飞,其它人都挨不住三棒。”
方景楠笑骂道:“你们呐,真是闲的慌。”
“不对呀,打完一架,事情不就该结束了么?”
童猛尴尬地挠挠头道:“架是打完了,呃,这比拼还没结束。他们见打不过,又派了个叫传鹰的人,说这人曾是个猎户,以前在山里熬鹰的时候,熬服过四只猎鹰。现在正跟虎子在比拼站队列呢。”
方景楠讶道:“两个人互相站着不许动,看谁先熬不住?”
童猛赔着笑脸道:“可不是嘛,我也觉得特没意思,可他们却还开了盘子,我一想不能弱了咱莽子营的气势呐,就也下了点注。”
方景楠失笑道:“你下了多少?”
童猛应道:“三两银子。”
“哦,还行,不算多。”
童猛嘿笑道:“炮队的丁吉和聂远他们,下了三十两赌虎子赢。”
“呃…什么时候开始比的?”
“昨天晚饭那会,两人已经站一晚上了。”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方景楠大口把面吃光,走到丁吉聂远那边,踢了一脚道:“跟我走。”
宁伤他们就住在之前那个兵营,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那看着比拼的两人,不时还有人低声地鼓励几句,传鹰你行的。
对于好些时候没发饷的边军来说,为了三十两银子可以拼命的。
他们看到方景楠过来了,脸上皆是一副又担心输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方景楠走到李蛮虎和传鹰那看了看,李蛮虎没什么事,传鹰明显脸色苍白在强撑着。
方景楠心下一叹,站桩这种事,光有能耐是不成的,还得体力跟的上,他突然大声喝道:“立正…稍息!”
唰,条件反射地,李蛮虎就按着口号动了起来。
方景楠道:“以后切磋可以,这种伤身体的比试就别玩了。”
说完,方景楠转头就走了,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算谁赢?”聂远眨巴眼,看着众人。
丁吉看了眼童猛,又看了看已经动过了的李蛮虎,叹道:“聂远哥,长官把咱俩叫来,啥话也没说,现在虎子动了,按规矩自然就是输了。”
卢政毛卫两人顿时跳了起来,拒绝道:“不算不算,方大人若是不来传鹰或许就要输了,怎么能算你们输呢。”
丁吉苦笑道:“你不了解咱们长官,平常挺好说话的一人,唯独在军规这块,从不宽容。虽然咱不明白哪里错了,但肯定是不对,这银子若不赔你,长官后边会有很多法子让咱难受,”
丁吉突然神秘兮兮地道:“你听说过关小黑屋么?”
宁伤静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话一直很多的总旗和卢政毛卫聊着那个恐怖的小黑屋,说的眉飞色舞,却也是让两人听得啧啧惊奇。当听说莽字营有个叫方笑的曾被关过一次,出来后竟然对一个叫李秀素的队友有了兴趣时,更是引得轰堂大笑。
不知不觉间,双方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可聊天归聊天,丁吉那银子却是死活都要给,卢政毛卫这边却也是死活不肯收,两边差点又要拔刀割自己的手腕以明志了。
宁伤道:“银子收了吧,这是方大人对咱们的赏,兄弟们谢赏。”
宁伤话音一落,众人朝着方景楠离开的方向,行了个军礼,“谢大人赏!”
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宁武关里不愁吃喝的一群人,无聊的又开始聊起战马来。
战马属于战略物资,比之精铁还珍贵,一匹中等战马就需银50两,方景楠骑的上等战马当时花了陈有富80两银子。
如今整个漠南蒙古都被后金征服,可以预计,未来优良战马的价格一定会居高不下。
王承兑那得来的铠甲给火枪队换上了,他们那二十多匹马却还在的,在蒙古杂役的细心伺养下,都还长了点膘。
李蛮虎和童猛因为高大壮实,配给他俩的都是上等战马,馋得卢政毛卫这些守关的步卒双眼直冒绿光。
两人经常偷偷的把马牵出去给他们过过奔驰的瘾。
方景楠并不无聊,他已埋身于一堆堆数字的海洋中去了。对于后世人来说,数据这种让明朝人看了头痛的东西,他玩转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不过两天,方景楠便把这册尺许见方的山西粮亩分布详图(大同篇)精读了一遍。
就在方景楠正品着,正细细品着时,在城墙外骑马玩的童猛急步跑了回来。
“长官,我们遇到总兵官王朴大人的前锋营了,大军明日便至。”
“呃,那走吧,去拜见大人。”
前锋营的将官是位参将,派头很足,众人对他行礼参拜了几次,他才领着一千精骑快马过关而去。
这还是方景楠第一次看到如此众多的骑兵一起行动,确实是有地动山摇之感,这还只是寻常行军,若是他们抽出武器直面冲杀而来,胆小的人绝对会吓的腿软。
这也是为何农民军动则几万人,却总被几百骑兵杀的四散溃逃的原因。未经训练的兵卒是不敢迎此等兵锋的。
在宁武关休息了这些天,方景楠觉得该走了,张传宗牛有德他们不宜暴露,而且他也懒的再去参拜什么将军。
当然更主要的是,随着大明各路兵马逼向太原府,后金的最终去向即将明朗。
于是,趁着总兵王朴到来之前,方景楠留下了丁吉的炮队守着宁武关,其它人收拾妥当动身离开。
临走前,那个叫察特的杂役蒙古头子苦着脸来求,在连说带笔划的情形下,方景楠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剩下的二十多个蒙古俘虏。
这几天只给他们喝水,若不是察特偷偷给族人送了点饼渣子,全都要活活饿死了。
方景楠感觉他们的野性磨了这些天后,多少该能明白自身处境,不会随意乱来,便就把他们放了,充当杂役。
于是,一行人往东而行,避开从朔州城开过来的总兵王朴大军。
不快不慢的走了一天后,他们才折向北,回到了洪涛山中。
洪涛山处在朔州和应州之间,往东北边一百多里就是应州。而在应州上面七十里,则是怀仁县。
据方景楠在山西粮亩分布详图(大同篇)上所见,朔州、应州、怀仁为大同府产粮最丰的州县,共有150万亩。
方景楠仔细看了下,这三个产粮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区内河流诸多。可见水对粮食产量的重大影响。
在洪涛山没什么事,方景楠与牛有德出去了一趟,远远地看了下王朴王总兵的兵马。
两千铁骑,两千步营,随行装有物资的辎重队足足排了三里长,可见此次围追后金,做了充分的准备。
又没两天,方景楠看到了宣大总督杨嗣昌的左营标队,一水的三千人骑兵,领军的是王世昌王世荣的族叔副总兵官王忠。
又过了几日,行锋与炮队丁吉聂远一起,来到了洪涛山营地。
见到方景楠,丁吉汇报道:“报告长官,王忠旗下一游击将军接过了宁武关守卫,让我们先行回来复命。”
“嗯,眼下太原或有大战,宁武关乃重要关隘,他不放心让别人守着很正常。”方景楠转首又道:“行锋,你是过来报平安的么?”
行锋晒笑道:“长官料的真准,嘿嘿,各项物资已顺利带回陈家村,孟队打算休整一天,然后立即过来与长官汇合。”
“嗯,知道了,”方景楠点头道:“下去好好休息吧。”
行锋却是没有退下,而是转头看向陈山河,道:“陈老爷有个消息转告陈百户。”
陈山河奇道:“什么消息?”
“陈老爷说,曹文诏曹将军在镇宁的湫头镇中了农民军埋伏殒落了。”
“什么?”
陈山河虎躯一震,大小曹将军,是边地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军,竟然死在了农匪手上。
方景楠也是轻叹口气道:“没想到却是死在这一年,湫头镇。”
方景楠知道,明末的历史,是一年不如一年的时候,无数的英豪勇将殒落,这仅仅只是开始。
拍了拍肩,方景楠让失神的陈山河回过神来,道:“别想了,农民军那边咱们鞭长莫及,如今各路大军已入太原,与后金的战事一触即发,我们静待消息,把该做的事一步步做好,便是对天下豪杰最好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