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九、决战
逍遥侯死了?这个天宗二代就这样死了?
但他还是感到震惊。
冰冰就是哥舒冰,她杀死了这个“假”的逍遥侯,是因为她才该是正统,真正的逍遥侯!
杀死一个冒牌货而已这个地方是天宗的据点之一,天宗有三十六口分堂,这里不过是其中一处。
哥舒冰自然知晓,因为是她同哥舒天一起创立了天宗。而假的逍遥侯也知道,他应该是从哥舒天那里获得了信息。
但恩怨总归是了了,假的逍遥侯死了。可恩怨结束了吗?
不,远远没有。
哥舒冰,她会不会是下一个逍遥侯?她完全有实力和理由重组天宗。萧十一郎坠落山崖后,是冰冰救了他。
但冰冰从未向他透露过任何身份,直到今晚,萧十一郎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女人,那个被哥舒天所畏惧的女人。
然而时间过去许久,哥舒冰未曾重出江湖。天宗也似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一般。
三个月过去,连城璧要重整无垢山庄。沈家堡、杨家堡被逍遥侯灭门,只剩下连家堡了。
连家继承了沈家的势力和杨家的财富,已成为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大门。
这一日,连城璧收到了一柄剑。
剑的型式,精致而古雅。
古雅的剑身上,刻着四个古雅的字:“侠义无双。“
黄金铸成的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那只不过代表人们对连城壁庄主的一份敬意。
这柄剑的价值,当然也不是黄金的本身,而是上面那四个字。
侠义,已经世不多见了,更何况“侠义无双“。
在人们心目中,这四个字,也只有无垢山庄的连庄主足以当之无愧。
夜已深。
锣鼓声和喧哗声渐渐远了。
人也散了。
厅上只剩下连城壁一个人,一盏灯。
这一切都按照那个人所说的进行着,一切他都已经拿回来了。
只有一样东西,他还未得到,那就是沈璧君的心。
萧十一郎还没死,但他马上就要死了。
连城璧感受着自己体内汹涌澎湃的黑血,那是逍遥侯带给他的东西。
传闻中说,哥舒冰杀死了逍遥侯。
但只有连城璧知道,这并不是真的,因为他体内的黑血还未枯竭。
如果逍遥侯死了,他也会死。
因为他体内的黑血符咒源自于那个人他微闭着眼睛,正用手惺慢抚摸着剑身上那四个字。
“侠义无双!“
他笑了。
但笑容里并没有丝毫兴奋或喜悦,而是带着种讥消和不屑。
夜凤透窗,已有寒意。
连城壁抚摸剑身的手指突然停止,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消失。
天马山就要亮了!
连城璧和萧十一郎的决战,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比起第一次轰动江湖,这一次是如此寂静无名。
还是在落日峰上,太阳还未出,二人就已经到了。
萧十一郎一身黑衣,面色有些清癯苍白。
他手上握着一柄刀。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接下去爱别人。”
萧十一郎亏欠沈璧君太多,更加亏欠连城璧。
他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才是那个插足者。
在山崖下,听闻消息的沈璧君和风四娘也在往山上赶来。她们要阻止这一场决斗,因为这是一场阴谋。
连城璧一身血色甲衣,他已经练成了逍遥侯的血影神功。
在短短几个月内,武功突飞猛进。
萧十一郎借助割鹿刀可以达到大宗师之境,连城璧借助逍遥侯的血也一样可以达到。
“你来了。”萧十一郎闭着眼道。
连城璧点点头,“开泰说过,你就像是一柄极刚的刀,而我则是极柔的剑。刚柔之间,本就是水火不容。”
萧十一郎皱了皱眉,“但你没带剑来。”
连城璧身后有一个盒子,但盒子里是一柄纯金铸成的宝剑,那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而萧十一郎的割鹿刀却是。
“对付你,或许我还不需要用到剑。”连城璧说着,眼神和萧十一郎对视,便有两个神识小人冲了出去。
两人的身体都未动半步,但神识却已经过了数百招。
大宗师之间的较量,其实是神识之间的比斗。
但斗着斗着,萧十一郎的身体却渗出了血珠。
他与逍遥侯的那一场决战,已经让他负了伤。再动用真力去战斗,便会引起旧伤复发。
“如今的我,就算你一身完好,都未必能够赢我,更何况身负重伤。”连城璧笑着,身上的黑血流淌,双眼也变得通红。
萧十一郎道:“你果真,是修炼了逍遥侯的邪功!”
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一直在调查的真相,连城璧原来也加入了天宗,成为了逍遥侯的走狗。
“可惜,你的主人已经死了。”萧十一郎道,“他被哥舒冰亲手杀死,也是我亲眼所见。”
连城璧却笑道:“你知道吗,人最怕的就是自作聪明。”
他将黑血从自己身体里涌出,形成一只血爪,“我的黑血就是来自于他,如果他死了,这是什么?”
萧十一郎瞪大了眼睛,错愕道:“他,他到底想要什么?”
连城璧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逍遥侯到底要什么。但他只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又过了几招,萧十一郎吐出了更多的血,已经染红了割鹿刀。
“萧十一郎,你出刀吧!再不出刀,你就必死无疑。”
连城璧渴望再见到那一刀的光芒。
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信心面对了。
萧十一郎用手指抹在割鹿刀上,高高举过头顶,他就要拔出这一柄通天彻地的宝刀了!
天地色变,然后,朝阳猛然不见了,刀光忽然不见了,萧十一郎也忽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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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和刀合为一体,一起飞向连城璧。
连城璧将黄金剑拔出,手一抖,就已经将剑身上的黄金悉数抖落。
一柄寒光闪闪的断剑露了出来,碧血照丹青,它照亮了整个世界。
连城璧化作一条骨龙,衔着这柄剑冲向萧十一郎。
刀和剑冲撞在一起。
黑暗。
连城壁眼前只有黑暗。
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就是这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只有他自己听见才会觉得恶心的声音。
他听见了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光明恢复,萧十一郎和连城璧都跪在地上。
他们各自有着一道伤。
留在连城璧身上的伤无法愈合,那是割鹿刀对黑血的致命伤害。
而留在萧十一郎身上的伤同样也无法愈合,那是碧血照丹青留下的伤。
世上这一把从未出现过的剑,萧十一郎不知道连城璧是怎么找到的。
但它确确实实是那一柄神兵,因为割鹿刀也出现了裂痕。
无可匹敌的割鹿刀居然会出现裂痕,能够造成这种情况的,也只有同为绝世神兵的碧血照丹青。
二人同时喷血跪在地上。
这一场战斗,没有赢家。
萧十一郎和连城璧都要死了。
而连城璧却在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他疯了?
不,不是的。
连城璧证明了自己。
割鹿刀不是无敌的。
一滩血从地上蠕动着凝结出一个人形,他就是逍遥侯。
萧十一郎望着这个黑影,喃喃道:“是你。”
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因为他没有戴上面具。
杨开泰!
他是杨开泰!逍遥侯就是杨开泰!
连城璧早就知道了,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杨开泰脸上的笑,他也笑了。
连城璧很聪明,但他没得选择。
“为什么会是你。”
萧十一郎却是有些无法接受。
“本不该是我。”杨开泰静静地看着萧十一郎的方向,“你们还不出来?”
他的话音一落,几个身影不知从何方跳了出来。
细细看去,红缨绿柳,还有几个人——
沈飞云、白红莲还有沈璧君和风四娘。
“开泰,怎么会是你。”风四娘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沈飞云和白红莲藏了有多久?她们一直按捺不出,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刻。
但她们万万没想到,连城璧并不是真正的逍遥侯。
他只是傀儡,哥舒天的力量在其他人身上。
杨开泰!
“你夺取了你父亲的力量。”沈飞云喃喃道。
连城壁的眼光像火一般的凝祝着萧十一郎。
凝视着那柄闻名天下的刀。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把刀的锋利,能比得上割鹿刀。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使得出萧十一郎那么可怕的刀法。
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
连城壁自然也清楚得很。
而现在,那把锋利的刀,正紧紧握在萧十一郎的手里。
无论什么人,面对着这样的对于,都不免会产生出畏惧的感觉,但连城壁却绝对不会。
只因为他心中充满了自信。
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种自信,他相信世间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的剑法。
萧十一郎是人,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很镇定。
他凝视萧十一郎,只不过想增加萧十一郎心里的压力。
他凝视着萧十一郎,只不过想欣赏萧十一郎死前的表情。
夕阳最后一丝余辉照在割鹿刀上,刀光闪亮了萧十一郎的眼。
连城壁发现萧十一郎的眼里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一种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光辉。
就在这时,连城壁的信心,忽然像暴露在阳光下的春雪一样,溶化,消失。
他忽然有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恐惧。
他这种恐惧的强烈,就好像刀光一样。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萧十一郎做了一件任何人永远梦想不到的事。
萧十一郎放下了他的刀。
放下了他的割鹿刀。
放下了他那柄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割鹿刀。
就放在连城壁面前。
就放在连城壁伸手就可拿到的地方。
然后,夕阳猛然不见了,刀光忽然不见了,萧十一郎也忽然不见了。
因为在连城壁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萧十一郎,也没有了恐惧。
但是,他也没有了自信。
信心,虽然是克敌制胜最大的因素,可是对一个胜利者而言,信心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胜利的滋味是什么呢?
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也是空虚。
一种唯有胜利者才能体会到、了解到的空虚。
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空虚。
就在这锐如刀锋、尖如刀尖、快如刀光的一刹那里,连城壁忽然有了这种空虚。
这种比恐惧更可怕千万倍的空虚。
他只看见割鹿刀。
他只看见了放在地上的、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割鹿刀。
他没有看见萧十一郎。
他也没有想到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把刀。
真正可怕的是萧十一郎。
一个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萧十一郎。
夕阳真的不见了。
萧十一郎也真的不见了。
等到连城壁要找萧十一郎的时候,萧十一郎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人忽然间好像已经和这个可以包容万事万物的黑暗溶为一体。
任何人都知道黑暗是最可怕的。
没有任何事比黑暗更可怕。
因为黑暗代表了人类历史生活中某些不可知的恐惧。
现在,萧十一郎的本身就已经是黑暗。
黑暗。
黑暗。
连城壁眼前只有黑暗。
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就是这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只有他自己听见才会觉得恶心的声音。
他听见了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今夕有月。
今夕有星。
今夕是何夕。
星光月光都洒在连城壁的脸上,连城壁的脸苍白如今夕的月,今夕的星。
连城壁的脸色苍白如萧十一郎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的眼睛,更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此时此刻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也没有人能知道萧十一郎此刻眼中的表情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还是空虚。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什么意义?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多么空虚?
有谁能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所想到的是什么事。
他想到的是白云,是泪水,是白云下的山坡,是流水的河滩:是山坡上的密语,是河滩上的柔情。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想得到这是谁的柔情,是谁的密语,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和心酸,为什么这种密语柔情中要有这么多的痛苦和心酸?
为什么这代价永远无法偿还?他手里已没有他的割鹿刀。
真正能杀人的,并不是他的割鹿刀,而是一柄看不见的刀。现在,他又放下了这把刀。
月光仍在地上。
星光仍在地上。
割鹿刀也仍在地上。
可是萧十一郎已经不在了。
萧十一郎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连城壁的生命,却带走了他一生中所希冀的一切——希望、骄傲、光荣。
他走的时候,只说了一旬话:“你不能死,因为我还是欠你的。“你不能死。
我不能死。
风四娘不能死。
沈壁君更不能死。
可是千千万万年以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有谁能真的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