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膝长谈至深夜,江北和谭城聊了很多,茶泡了好几壶。
话题多是围绕哲学的思考,在这方面,江北虽有系统奖励给他的海量知识,但还是自认不如谭城。
苏格拉底、禅学、圣经、孔子、老子、柏拉图、阿那克西曼德…
古今中外,谭城洋洋洒洒谈了个遍。
从人生谈到处事,
他是真正用心在往这方面努力思考的人。
自从和赵婧划清了关系,他的性格阳光了许多。
虽然大胡子仍在脸上如爬山虎般肆意生长,但眉目中的笑容和越来越多的话语在告诉所有人,他谭城走出来了。
临别,谭城拿出了一盒自己珍藏的金骏眉,送给了江北。
“北方人爱喝红茶,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款茶,好的金骏眉本就是难得的茶中珍品,而我这个,更是精品中的精品,采摘武夷山自然保护区内的高山原生态小种新鲜茶芽,然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萎凋、摇青、发酵、揉捻等加工步骤而得以完成,外形细小紧密,伴有金黄色的茶绒茶毫,汤色金黄,入口甘爽,拿回去给你父母尝尝,他们肯定喜欢。”
“茶叶在我们家,就是普通的饮料,除了和你在一起喝茶,我恐怕也想不起什么茶文化,所以这么珍贵的茶叶,我不能…”
“江北,相较于朋友,茶叶或是黄金,或是其他什么,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曾经的几年,我把自己所在书本里、茶文化里,逼着自己成了一个”
“谢了,兄弟。”江北没有再推辞,收下了谭城的临别赠礼。
“其实…”
看着江北和黑炭妞一大一小两个远去的背影,谭城终是没有说出准备了一天的那句话。
江北两人返回酒店时已经接近十点,黑炭妞睡意朦胧。
简单洗漱过后,小丫头便跑回了卧室。
等到她在卧室中睡着,江北才抽出空在客厅里分别给曲敏华、王继宽、李莹播了一通电话。
关于江旅行目前的问题,他已经梳理出了一点头绪。
京城,是所有问题的核心,毛病就出在这里。
本来线索到这儿也就断了,事情的转机出在一个他没想到的人身上。
江南。
准确的说,是江南和杨旭东。
他在得知当下情况后,主动把电话打到了江北这儿。
江北哪儿会想到,这两个北大化院理科高材生,竟然是红客联盟成员,网络安全和入侵的大神。
用江南自己的话说,自从上了大学之后,除了自己专业不感兴趣,其他方面都是兴趣满满。
有了江南的加入,曲敏华的压力瞬间小了很多,不仅修复了被攻击的网站数据库,还追击到了此次黑客行动的发起IP。
游天下。
一切问题都聚焦在了这个新兴的竞争对手身上。
第二天,曲敏华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
似乎对方察觉到了江旅行的反扑,也可能是江南反黑过程中留下了痕迹,导致对方突然撤走了所有的抹黑广告。
一瞬之间,整个网络上再也看不到关于江旅行的负面广告。
剩下的便只有那些投诉需要江旅行去处理,虽然祸不是自己惹得,但毕竟是自己的品牌,曲敏华也只能让手下人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没办法,除了自身利益,消费者可不会考虑那么多。
而现在的江旅行根本不敢在这种问题上采取强硬手段,只能全盘接下,好在入坑的并不多。
互联网时代,除非独角兽型的大公司,否则不存在店大欺客。
可一旦成为了独角兽…
江北挂断电话,在屋子了转了又转。
他知道短暂的平静,是为了酝酿更大的波浪。
或许下一次,对江旅行来说就会是致命的打击。
这是江北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如此针锋相对的问题,关键是对手至今还藏在深处。
对方突然停止抹黑,有好有坏。
好处自然是影响会降到最低,坏处是江北唯一能顺藤摸瓜的点,没了。
江北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突然灵感乍现。
赵婧!
他竟然灯下黑般的把赵婧简单定义为了一个爱小钱的女人。
江北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入了自己潜意识设定好的一个‘局’中,在这个局中,赵婧所扮演的角色从模糊不清,被他定位成了一个只能获得终端蝇头小利的参与者,甚至连参与者都算不上。
回想起她三番几次的主动上门,甚至为了见到自己能够在锦里客栈久等几个小时,如果只是一点点蝇头小利,怎么会让一个女人如此执着?
江北叹了口气,这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差些让他错过了如此重要的线索。
想通这些,江北马上拨通了谭城的电话。
“谭城,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是朋友,有什么都可以直说。”
“或许我会伤害到你另外一个朋友,一个曾经你十分在乎,现在也应该十分在乎的朋友。”
“你是说赵婧?其实…我知道她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我知道她针对的目标就是你,但说实话,我有勇气放弃对她的追逐,但却没有勇气用她来讨好另一个朋友…,对不起,对你隐瞒到现在…”
谭城此时并不在尘庐茶社,而是一个人在尘世酒馆收拾东西。
自从上次宿醉后,他便已经想通了一切,所以这栋困住他的‘尘世’,不再需要了。
他无需在讨好赵婧,也不需要再用酒精麻痹自己。
唯一的心结,也在江北波动这个电话后,彻底解开。
如同对江北所言,他没有勇气出卖赵婧;但同样的,他也不愿为了赵婧而欺骗江北。
看着身侧已经被工人搬的七七八八的竹楼,他眉头间唯一一道紧缩的皱纹,终于舒展开。
“谭城,这件事你不用自责,我只是想约她见一面,想让你帮我约一下,我们之间的事儿,你不用揽在自己身上。”
“嗯,我通知她。”
赵婧接到谭城的电话时,正从家里出发打算去锦里继续围追堵截江北。
既然江北主动约她,她自然是答应的很爽快,见面的地点仍旧在文殊院,但谈事儿的地点则被她定在了最为熟悉的玉林小酒馆。
黑炭妞留在了谭城的茶社,一路上只有江北和赵婧孤男寡女。
车载音乐放着吴雅的歌单,江北除了看路从未看过赵婧一眼。
赵婧也一改常态,没有没话找话的硬聊,乖乖的坐在车后座上默默不语。
大G行驶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两边是飞逝而过的城市。
江北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对成都的路有些熟悉了。
其实他来的时间也不过刚刚接近一周。
赵雷的一首《成都》让玉林西路的小酒馆每天挤满了前来打卡的众多游客。
如果不是这次出行带了黑炭妞,或许江北来成都后的第一站就会放在这里,而不是等这么久,才为了和赵婧谈事情才来。
说起玉林,如果在成都生活过的人肯定都不陌生。
但在现实中,其实并没有赵雷歌词里面的玉林路。
或者说成都,压根就没有玉林路,只有玉林街。
而这条街,是以玉林两字开头,又细分为玉林南路,玉林东路,玉林西路,玉林北路。
其实玉林在成都人眼里是一个生活片区的统称,像一个人温暖的腹部,蕴藏着能量和温度。
江北和赵婧停好车,来到了小酒馆门口。
映入江北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弯曲到夸张的手。
一只画在酒馆招牌上的“手logo”。
赵婧顺着江北的目光看了过去,终于说出了这一路来第一句话:“据说这只手已经挂在玉林西路上21年了。”
“人有点多,要不换个地方再谈?”江北没有就这她的话题往下聊,而是看着茫茫多人在排队的酒馆门口问道。
赵婧摇了摇头:“就在这儿,不然我不会告诉你的。”
江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又不是傻子,你突然主动约我能有什么事情?”
江北抿了抿嘴道:“那就等等吧。”
小酒馆门口的游客压断了马路,一大半的人在门外排队合影。
有的人等不及,便会和门口的招牌匆匆合影,然后又匆匆离去。
只有一小部分人会推门而入,在吧台上完成自拍,然后买下一瓶注定价格不菲的酒…
“之前我听说过这里火,真没想到这么火。”
排了十分钟队,江北和赵婧的位置只是往前挪了一点点。
赵婧轻轻一笑,淡声道:“虽然这家小酒馆既没有什么秘密窖藏,也不是4A景区,但它毕竟在成都有血有肉地生长了21年,也算是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已经过去以及正在发生的故事。”
“艺术,总是能让人忘记现实,比如酒水的价格、难熬的等待…”
赵婧当然知道江北话里的意思,摇头道:“除了那些只想来拍照的游客,能在这里真正静下心喝酒的人,其实都是有故事的人。”
“比如你?”
“当然,我从不否认我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女人,但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怎么喜欢听我讲故事。”赵婧说着嘴角浮起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讲讲艺术的故事吧。”江北指了指小酒馆招牌上的那个‘手’的logo。
“其实这里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酒吧了,听人说在1997年,这里还是一家堪堪倒闭的酒吧,后来被唐蕾盘了下来,改成了“小酒馆”也就是现在这个小酒馆。就是这样一栋70平左右的老房子,据说装下了当时中国艺术界最重要的一票人,张晓刚、周春芽、何多苓、叶永青等等…那时候的他们,白天画画,晚上就会在这家小酒馆打发时间。”
“看来画家还真都是酒鬼…”
“你说的没错,不过画家的数量还是太少,加上没成名画家穷困潦倒起来根本没底线,几个人加在一起也养不活一个酒吧。后来,音乐的市场逐渐扩大,小酒馆便从艺术家的客厅,变成了原创乐队的据点,一角不起眼的小舞台变成了大道场。”
赵婧讲解的声音不大不小,加上她本就是导游,所以说的声情并茂,排在两人前后的几组人不由得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排队听故事,总比枯燥干等要惬意太多。
赵婧继续道:“那些没有地方去演出的长头发摇滚青年们,没钱喝酒,就喝白开水,伴着汗珠子,把原创的热情留在了小酒馆。于是,小酒馆成了那个年代的“地下成都”,唐蕾,也成了成都“摇滚保姆”。
“摇滚保姆?”
听到这个词,江北第一时间想起的人,是景德镇那张混血的脸。
她也一样用自己的热爱和金钱,养活着整个景德镇的摇滚乐。
赵婧自然不知道江北所思所想,继续说道:“没错,说唐蕾是摇滚保姆一点儿都不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里有过“声音玩具”“泰然阿修罗”的第一次演出,也有过来成都就要来喝一杯的张楚、移居成都的“海龟先生”…至于全国熟知,从拉萨一路行走的赵雷,更是在这里当过吧员。”
江北从自己的记忆中回过神,低头道:“啊…这么多…?”
“低苦艾、马赛克、逃跑计划、热超波、秘密行动…你能叫出名字的乐队,其实好多都和这里有关。”
赵婧说完,也终于轮到她和江北排到最前。
透过窗子,她看到了一个留着一头到下巴位置短发的中年女人,她左手掐着烟正在和人聊天。
“今天我们蛮幸运的。”赵婧给江北指了指那个掐烟女人的方向说道。
她见过几次这个带着乐队们去全国“穷摇”的女老板唐蕾。
也听人说过一些关于她的故事。
有的说是唐蕾成就了‘穷摇’,也有人说是‘穷摇’成就了唐蕾。
但赵婧这个生长在成都的‘女酒客’眼里,她不过是成都这座城市里活的最洒脱的川妹子。
“她很潇洒…不对,应该是洒脱…也不对…”江北看了过去,想了好几个词都不能很好的形容那个与他隔着一扇门和十几米距离的中年女人。
成都灰蒙蒙的天空下,小酒馆内的灯光格外的显眼。
站在酒馆门口排队的人,则各自揣着自己的故事。
赵婧羡慕的看着唐蕾,低声说道:“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偏偏所有人都会羡慕她…”
江北回过头,看到了晚霞红彤的傍晚天边,也看到了表情落寞的赵婧,像是一个无人认领的枫叶。
这样的落寞,江北曾在自己身上见过。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不讨他喜欢的女孩,从高中二年级开始,便失去了家庭,开始过上像风一样漂泊不定的生活。
从那开始,她学会了自立。
她曾要抓住一些不易被风吹走的东西,抛弃一些最容易被风吹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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