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轻盈的脚步声,这是罗肆至在回魔域前听到的最期待的声音。
进入魔域后,明明可以立刻回到府邸,罗肆至还是绕了远路,专程去了一趟界门。
小王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两个脑袋,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的蹲在界门前,绷着一张凶神恶煞的狗脸。
若是给过路小魔撞见,定然话都不敢说就立刻逃走。
可惜,近来魔族的局势也很动荡,在软封锁多个通道后,界门外的虚无空间内空空荡荡,别说形单影只的小魔了,连一丝混乱的魔息都没有。
“少主!”
“不愧是狗鼻子,真尖。”
其实不然,无间域魔气浓郁,任何魔族长期在此都会增加魔能。而且魔域是他的家,罗肆至没有必要刻意隐藏气息。加之缺乏墨玉指环的抑制,周身魔气大作,即便是在魔域最彼端之处,也能感应到他们的少主已然回归。
“看守界门好无趣啊,还是跟守卫队那帮顽固去打架快活!”小王说的很认真,可是看到他歪着脑袋吐出舌头的样子,真的是又傻又二,没浪费当年给他起的名字。
罗肆至歪嘴邪笑,“怎么,想出去疯?”
小王用力点点头,“少主大人,无间域近来很安稳,没有奇怪的外来魔种,可以不用一直守在这里的。”
“是这样吗?”罗肆至故意反问,却不给小王回答的机会,“你应该知道,看守界门的工作由域主亲自指定。而忤逆她会有什么下场,你想必比我更清楚。”
狗子作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其中一颗狗头也配合的垂了下去,有气无力道,“是,小王必定守住界门,不负域主之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少主何时问过问题?”王沙德哈尔被问的一头雾水,“总不能是问我想不想出去疯?”
语毕,罗肆至点点头,“正是,我决定放你出去走走。”
话还没说完,小王已经开始用舌头舔起罗肆至的腿。
两个狗头轮番舔,口中还流着口水。对于这样的“感谢”,罗肆至消受不起。
“先别高兴的太早,我还有事交给你。近日会有一位人族会来魔域,她是我请来的贵客,到时不用阻拦,放她进来就是。”
“主人。”
见小王欲言又止的模样,罗肆至有些好奇,“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罢了。”
他不知道小王的没想到,是哪种层面,但是不重要了。
在继续追查楼门县巫者踪迹之前,他得将凌若来魔域的事情提前安顿好。
下一步就是罗一和父母。
在罗肆至心中,和凌若相认已经提上日程,可是他不想搞得太突然。母亲最好搞定,同时也最难。
如果得知他找到了昔日心中挚爱——未来的夫人,母亲定然是开心的,从各种意义上。
可是,与此同时就躲不过她的百般追问。想到要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不遗漏的诉说清楚,对罗肆至而言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着实让他招架不住。
至于父亲那边,他不打算主动开口,到时由母亲转达即可。
“罗一呢?”
此番回魔域有些突然,并未告知罗一。但是以他的作风,在感知主人的气息后,应当已经提前选在一处候着了。
“估计在忙吧?您这一走,魔域大小事务都是罗一队长亲自完成。”王沙德哈尔说道。
罗肆至没有回应,便消失在狗子的视野之中。
母亲是他尊敬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在她面前,平日里的傲气、煞气和威压不复存在,只是一个懂事的小小孩。
随着魔族内务逐渐移交到自己身上,但凡她有空余下来的时间,便喜欢把罗肆至喊过来唠家常。
很难想象在众魔心中地位仅次于魔尊,战功赫赫、威严无限的无间域域主,竟然喜欢拉着她的儿子去做只有在人界才会做的、毫无意义的东聊西扯。
过往的回忆,猝不及防的浮现在脑中。
小罗肆至指着自己头顶上的还没有完全冒出的两枚尖角一脸不满,“母亲,为何一起玩的孩童脑袋那般平坦,只有我的脑袋上会有这个怪东西!?”
那是他年纪尚小,约莫只有四五岁,说话声奶里奶气。
“因为我家至儿与众不同,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
闻声,黝黑的小孩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虽然不知做大事的人做的是什么大事,但是听起来很厉害。而在他的心中,母亲就是厉害的“人”。
于是乖乖的点点头,“那母亲小时候也有角吗,也被其他孩童排挤吗?”
母亲摇了摇头,“只要你足够强,没人敢排挤你。他们会惧怕你,在心中又不得不敬畏着你。”
这句话他一直记到现在,可是…
记忆的画面结束,罗肆至无奈轻叹。当年那个飒爽霸气的母亲去哪了?
说那些话之前,他是做过心理准备的。但是还是捱不住母亲好奇四射的目光。
对母亲不敢强硬,而且即便强硬,也打不过她。
在魔界向来以强为尊,当时的他明显失败了。至于现在,或许可以超越,但是没有必要。
于是跟母亲交代完毕后,就一溜烟的逃走。
走入府邸,罗一已经候在宅中小院。以魔族礼节向罗肆至行礼,之后便低头不起。
“这是怎么了?”
“属下办事不力,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迎接少主回归魔域,”
“无妨。”
罗肆至对着罗一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在意。
“此次回得巧了。”正当他打算将最近在楼门县发现的关于魔族内鬼的时清楚告知时,想起之后的行动必须全程保密,绝不能走漏风声后,选择闭口不谈。
纵使他再相信罗一,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所有人都有怀疑,同时也都有危险。
“按照人历时间,就在这几日凌若会来无间域,到时由你去接,其他的事任由她开心就好。”
“您将一个人族带回来,不太妥吧。”
在其他魔域,带个人族回去却是不合规矩。但是在无间域就不同了。罗一明明知道,却还这么问。
罗肆至双眼微眯,没有承接罗一的“好意”提醒,而是无波无漾的说了一句,“妥不妥当,我说的算。”
这句话从任何魔族口中说出,他都不觉得奇怪,更不会在意,唯独人族自己。
“小少爷,这个字要怎么读?”
脑海中闪出当年秃蛋抱着一本魔族书籍找他问问题的样子,那会正在学习魔族文字。
罗肆至是在人界出生、常世长大,对人族的东西不会陌生。
可是在返回魔域后,还要重新学习这些东西。魔族文字与人族文字大有不同,由各种图形组成。
追本溯源,人族的文字再往前推个百十年,也是由图形组成。
然而魔族文字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图形和代表的意思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更不会从外观上看出它可能的意思。
那会他急于摆脱和人的一切,加上有一半魔族血统,母亲可以随时给他帮助,所以魔族文字学的很快。
但是秃蛋就不同了,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几个符号,始终都无法记住,而且还总是喜欢问东问西。
“一,一二三四的一。”
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秃蛋的问题。
在他印象中,秃蛋是害怕魔族的。明明回已经在魔域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初见如昨,满脸流着鲜血的秃蛋,恍惚又怯懦。
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这般黏他的?
正当小罗肆至分心走神时,秃蛋忽然走到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满怀期望的看着他道,“小少爷,请给我起个名字吧,魔族的。”
名字,有什么好起的呢?反正身边不会再有别人,便是随便喊个阿猫阿狗也只能在唤他,或者就直接叫他秃蛋也不错。
“人界的名字呢?”
秃蛋摇摇头,“属下不记得了,也不想再记起。”
那可真是烦愁,他最不擅长给人起名字,何况现在魔族文字没有认全,本意想将秃蛋在常世时叫的名字,转换成魔族文字,怎料他竟然不肯说。
“也罢,”小罗肆至指着秃蛋正在看的魔族书籍道,“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是一。”
“一,一,一…”见秃蛋站在原地仔细回味的样子,似乎很满意。“是第一的一,也是唯一的一!小少爷,这个字,一很喜欢。”
起名时倒是没有想那么许多,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过只有名字没有姓,叫着很是难受,便与秃蛋说,“此后与我同姓,姓罗名一。”
彼时都是孩童的罗肆至和罗一并不知晓,在魔族被赋予姓名是什么意义。
他只记得罗一当时狂喜,是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到的笑意。
那是最后一次看到罗一孩童的一面,自此以后慢慢变成现在的模样,杀伐果断取代了小时的怯懦,办事麻利,快刀斩乱麻。
只是,也变得少言寡语,和罗肆至一样。
“是,是属下僭越,还请少主责罚。”
是成年罗一的声音,在这几分凉意中,将罗肆至拉回现世。
刚才脑海中的画面,仿佛一场梦。
近日太过反常,总是动不动的就会想起多年前的旧事。
“嗯,责罚免了,交代的事做好即可。”
说完,便化成烟雾散去。
眼下,常世魔物异变突增的事还没查清,又多了个内鬼。
能够察觉有内鬼,这还要感谢凌若。若不是因为后来的重逢,让他知道许多未知的事,内鬼还会藏在影翼当中窃取无间域的机密。
影翼中的魔族都是千挑万选,跟随他多年,忽然生出叛变之心,连罗肆至都感到难以理解。
魔界向来以强为尊,难道叛变内鬼的新主比他更强?
正当此时,脚下一阵晃动。晃动瞬间,罗肆至双眼通红,萦绕在周身的魔气忽然向外扩出三圈。
整个房间都在波及范围,但见屋内的摆设瞬间化为粉尘,被魔气击个粉碎。
“地脉…魔气。”
罗肆至强忍被魔息乱撞的痛苦,努力保持神智清醒。
常世地脉的晃动对魔域无法造成巨大影响,寻常魔族不会感知刚才的晃动。
但是罗肆至会自发汲取死物的魔气,忽然流窜乱湍的魔流猛的涌入他的身体,要短时内承受,着实容易失控。
之前有墨玉指环帮着抑制,如今…
此刻身处魔域。体内的魔气本就是溢满状态,再也不能接受更多力量。
罗肆至感到痛苦,那种魔气在撕裂他的每一寸皮肤的苦楚。
身上的衣物发出破损的被撕毁的声音,罗肆至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状态逐渐变高、变大。原本精致的玉面更显苍白,血丝爬满双眼,通红的充满杀意。
他用手捂着脑袋,似乎有什么东西外正在跃跃欲试的往外冒。角。是他的双角,那个明明代表无上权威却最遭他厌恶的东西。
不断充盈着的魔息,让他躁动不安。
他需要发泄,他需要杀戮!
“接受吧孩子,你就不会如此痛苦。”
是陌生的低语,与当时在地宫时的不一样。他不知道发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更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可是他不想接受,他的身体、他的意志都在抗拒更多的魔能。
不知挣扎多久,魔息乱流停止,罗肆至得以喘息。
身形恢复往常,头顶的尖角终究是没有机会冒出。穿的那身黑衣是由特殊材质制作,并未因此受到磨损。
除了方才被强行充盈魔气的不适,罗肆至并没什么事。
然而他的房间就无法幸免了,屋内一片七零八碎。
不过房间也是经过特殊建造,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罗肆至甩出几股魔息,方才已然分崩离析的房间重新变成完好的样子。
这场晃动结束未久,忽然接到一丝感应,来自他留下的“钥匙”和乌金扇。
按照刚才魔流乱湍的程度,在常世的晃动许是更为明显。原本还有些担忧丫头,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他只要保持好状态,随时等待相见就好。
想到这里,黑衣男子勉强的勾起一个淡的微笑。
然而他此刻的脸,惨白的没有血色,时不时向外散发魔息。双眼的血丝还未全部褪去,带着几分病态,又藏着几抹未消散完全的杀意。